郭娴站在张家村的村口,身后的大公路上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对于面前这个在她看来完全是个张开大口等她入肚的村庄,郭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可能她会一无所得怏怏而归,也许她会难以接受即将到来的真相。但不管怎样,走进去搞清楚过往的一切,是她有限的人生有义务承担的为数不多的使命之一。
走在早已修葺一新深入村中的沥青马路上,路的一旁是外商投资的葡萄种植园,另一旁是这块土地引以为傲的传统的苹果地,几乎每户都会有多多少少的苹果树。这个村庄曾是一个靠海的小村庄,而现在,郭娴已经看不到三十年前那个阴暗贫瘠的小村庄的面貌了。
郭娴走到在村头的树荫下乘凉聊天好奇地望着她的几个老人面前,“呃……奶奶,我想问一下,张书记家住哪儿啊?”
老人们互相望了望,“你来走亲戚的?你沿着这路一直走,到了一个旁边是长草的土堆的三岔口往左一拐,看见一个二层小楼就是传国家了。”
郭娴道了谢就沿着这条小沥青路往前走了。留下这群老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嘀咕。
“这小姑娘瞅着像是城里来的,怪洋气的。”
“手里提着那篮子水果真新鲜。”
……
一个已经快八十岁的老太太用已经快没牙的嘴漏着风颤颤嗦嗦地说,“我怎么觉得这小姑娘瞅着那么眼熟呢?”
“你快得了吧,这辈子都没怎么进过县城,亏你说得出口。”
郭娴照着老人们的指引,走到了那个三岔口,旁边的那个长满了野草的小土山也只有两个人那么高。夏日里海边的烈日格外晃人,周围的一切都发着一种刺眼的白光。这种炎热,使得路上根本没有人影。在这块还算空旷的地方,郭娴抬眼能望到不远处小村依傍的那座大山,听说上面大块儿地方也已经承包了出去,种上了各种果树。
郭娴往左一瞧就看见了那个白墙红瓦的二层小楼,她走过去吸了口气抓着门上的铁环敲了敲厚重的红门。
门不一会儿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个六七十岁的大妈,上下打量了一下郭娴,带着农村人特有的朴实的笑容问,“你是郭记者吧?”
郭娴被张大妈牵着手请到了屋里,从烈日下一下子请到了吹着空调风的客厅,郭娴不禁地哆嗦了一下身子,突然暗下来的光线使得眼前不习惯的眩晕了一阵儿。
张传国穿着白背心和已经发白的灰色牛仔裤衩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郭记者,你能来是对我们村这么多年建设的极大鼓舞啊!”
郭娴对这个硬扣给她的大帽子实在不敢笑纳,连忙纠正道,“张书记,你太高估我了,我还只是个实习记者,再说,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啊,我是来研究很多年前的那个案子的,看看能不能旧事重写而已。”
张传国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散去了一点儿,顿了顿,“啊,那个案子啊!不是我说,郭记者,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啊!你真的查不出个什么了的,我们当初就没个结果呢。而且你应该也清楚,那个年代嘛,刚刚改革开放,又是上面派人来查的,我们真的也没什么头绪。”
“这个我也知道,就是因为发生在那个消息还不灵通的时候,又没有水落石出,才更激起大家的好奇心嘛。即使没有结果,写出来让大家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是不错的卖点。”
“这个……这事儿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但毕竟,嗯……说出去也是挺晦气。虽然全村男女老少,不管经没经历过的,也都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事,但要是详细的再报道出来,我怕影响不好。”
郭娴刚想张嘴说服,被张书记抬起胳膊摆了摆手制止了,郭娴看着欲言又止的张书记,等他开口。
“郭记者,有一个事实我不说你应该也得想到,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年了,但是那个凶手,没准还活着呢,特别是当年的那些受害家属,人家心里肯定也不愿再提起这事儿,再看到这种报道。你要是真去走访调查,再写到杂志上,我怕刺激他们。”
“这个您放心,毕竟,我所在的杂志所在地离这儿太远,而且发行量也不大,也就我们那儿的人看看,肯定是流传不到您这儿的。至于受害家属……难道他们不想找出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吗?”
“当年省里、市里、县里都下来了人专门办这个案子,都没个头绪。这悬案你要是能破……”说到这儿,张书记冲郭娴笑了笑,一副“我不说你也明白”的样子。
郭娴也跟着笑了,“我知道您的意思,如果村民不配合,我也写不出个什么东西的话,我就走人呗,这种事对我们来说也是常见的。”
“我看小姑娘你倒是挺乐观的,年轻人没经历过什么看东西就是简单。换成你是那些受害家属的话,好不容易忘了这事儿好好活了三十年,又被人戳旧伤疤,你受得了吗?”
看到郭娴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嘴,张书记连忙补充说,“话虽然说得过了点儿,但这也是事实啊!”
“张书记,您这话我明白。虽然没有您经历丰富,但我也是个快三十的人了,轻重我是分得出来的。至于那些受害家属怎么想的,我不了解,您也不见得能体会得到。让我试试吧,如果这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一种伤害,我也是不会继续下去的。”
张书记不太相信地又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看面相分明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丫头的人,“郭记者都快三十了?看着真年轻啊!”
这是所有知道郭娴真实年纪的人的普遍反映,郭娴是见怪不怪了,早就有了一个标准的回应方式:“可能因为还没结婚吧,看着幼稚了点儿。”
张书记被这话逗乐了,“哈哈,女人一结婚倒真是老得快啊!”
郭娴见张书记似乎不太愿配合自己的工作,就讨巧地说,“张书记,我还是有点儿数的,写什么对我们记者来说都是一样的,这个不行就换个别的。我也不是非写这个案子不可,不行的话我就当来采风了,搞不准写出来的是个反映农村新貌的稿子呢。”
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郭娴硬撑着跟张书记回顾了过去贫穷的岁月,和一路建设走来的艰辛。
郭娴望了望窗外,外面的暑气似乎散了一点儿。郭娴就想赶紧问几个要紧的问题好撤出来。
“张书记,在这儿耽误了您好长时间了。我想知道村里有没有招待所或旅店一类的?我得赶快安排一下我的食宿问题。”
“这个好说,沿着这路再往前走走,我们村的张泽泉家开了个旅店。说是旅店,不过就是孩子们都在的时候盖了个大的二层小楼,现在孩子都出去工作了,老伴儿也死了,所以就把没用的房间有主儿的时候租出去赚点儿零花钱。老头子人很实在,你去住没跑儿。”
“太好了,那我告辞了张书记。”郭娴急着从张书记家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