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娴也放下了碗筷,她很感谢立林能首先这么坦白,这样两人就都不用相互折磨了。
“那你说她说了些什么?”
“她告诉了你我被医院停职的真正原因吧?”
立林虽然一直都不太清楚张晓兰到底了解自己到什么程度,但刚刚张晓兰最后那句对自己再明显不过的暗示,还是终于让立林搞清了张晓兰肚子里到底藏着多少关于自己的秘密。
郭娴点了点头,“她的确又告诉了我关于你的另一个版本。”
“那你相信哪个版本呢?”
郭娴淡然地说,“你已经告诉我应该相信哪个版本了。”
立林扬了扬眉毛。
“你也承认了现在的这个版本才是‘真正原因’,不是吗?”
“我无所谓承不承认,既然现在我主动提出来了,我就没想再隐瞒下去。”
郭娴重新拿起了碗筷,挑了一口饭菜慢慢地嚼着,一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样子。
立林看着这样的郭娴,“怎么?你不关心天天围在你身边的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郭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吃着饭,像是没有听见立林的话一样。
立林也只好再拿起碗筷,味如嚼蜡地继续吃着这顿晚饭。
郭娴吃完饭,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你们每一个人对我说过的谎话太多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介不介意自己听到的是实话还是假话了,因为在这方面我又没有决定权。”
看着微微发怒的郭娴,立林恍然明白了郭娴的态度,“原来是你对我们都失望了。”
“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太过分了。”
立林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郭娴,“我承认对你有很多的隐瞒,但我没有骗过你。”
郭娴不屑地笑了一下,“我当初因为张晓兰那通胡话向你道歉,你不是也接受了吗?”
立林叹了一口气,“那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难道我还要再亲自纠正你:‘郭娴,你搞错了,其实我是杀人凶手’吗?!”
郭娴听到“杀人凶手”四个字时,身体不禁微微震颤了一下。即使郭娴一直提醒自己要接受接下来的事实,但听到立林亲口说出这四个字,郭娴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坦白而变得手足无措。
立林随即倒了一杯热水隔着餐桌推到了郭娴面前,郭娴双手紧握住杯子,将全身的力气全都发泄到了杯子上。立林看着郭娴因用力过猛而筋骨突起的手指,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看来,张晓兰说得都是真的了。”
即使自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是当亲耳听到事实时,郭娴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接受它的准备。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的世界只有旁边客厅里传来挂钟一秒一秒的钟摆声。郭娴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时间的流逝,终于平静了下来。
郭娴喝了一口水杯里的水,“你不需要对我道歉,在这件事情上,你对我没做错任何事情。是我太傻了,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与你无关。”
立林看郭娴渐渐冷静了下来,问她,“张晓兰是怎么说我的呢?”
郭娴冷冷地回了一句,“算了,免得你又得费神编造借口。”
“借口也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的。”
“我已经听够了,你能扶我回房间吗?托你的福,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立林坐着没动,“你怀疑我这次在你的药里动了手脚?”
郭娴毫不示弱,“即使你没有做手脚,但介于你的本质,我现在怀疑你,你也不必觉得委屈。”
立林重复了一句郭娴的话,“介于我的本质?”
郭娴斩钉截铁地说,“对,你就是个劣质的人。”
立林低头笑了笑,“谁给你了这种去评判别人的资格?”
郭娴知道立林又要耍他的说话技巧来迷惑自己的判断,“我是不配来评判你,但是我有这个自由来评价你留给我的印象,你没资格反驳我。”
立林不再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起身收拾碗筷,背对着郭娴站在水池边洗碗。
郭娴自己试着站起来回房间,但是站起来后满眼闪烁的金星又让她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好不容易等立林洗完了碗,郭娴冷冰冰地问他,“你能把我扶回房间吗?”
立林坐回郭娴对面,“你想听一下我是如何变成你所谓的‘劣质’的人的吗?”
“我没兴趣听你编故事。”
立林起身给自己和郭娴倒了一杯水,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不信,就当它是个故事。”
郭娴没有做任何反应,立林不知道她阴沉的脸背后此时此刻藏着对自己怎样的判断。但是,故事总归是要讲完的。
“你知道我当医生的这几年里救过多少病人吗?”
郭娴看了看立林,“不是要讲你的劣质史吗?怎么开始算起你的事迹了?”
“那你知道死在我手里的病人有多少吗?”
如果自己能走动自由的话,郭娴早就起身回屋了,她不管是精神上还是体力上都没有耐心听立林的自我表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简单明了一点好吗?我要是腿还好使唤的话,我才不会坐在这里听你煽情!”
立林抿了抿嘴唇,想了一会儿问郭娴,“那你想从哪儿开始听呢?”
郭娴握住面前的水杯,“从你故意谋杀的第一个年轻女人开始吧!”
“故意谋杀?”
“那就你看应该怎么形容呢?”
立林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水,自嘲地解释说,“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
“再长的故事都可以简短地说出来,我不想听你的刻意润色和粉饰,你把经过大体复述一下就好。我一旦发现你在回避事实,你今晚跟我说的一切都会让我扔进垃圾桶里。”
没等立林做出反应,郭娴又补充了一句,“包括你这个人。”
立林停了停,开始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那是我在医院工作的第二年,她住院之前,我曾经给她看过病,也算互相认识了。”
然后是立林长久的沉默,郭娴看着立林一脸沉浸在回忆中的样子,不知道是他果真怀旧了起来,还是因为词穷故意在拖延时间。
“然后呢?”
“然后……她就自杀了。”
郭娴眨了眨眼睛,讽刺立林,“这故事倒的确很长。”
“没有什么经过,她本身就有抑郁症,所以之前的几次见面她都是以病人的身份来见我的。”
“那她应该找的是心理医生,而不是外科医生吧?”
“她有时候会做一些大家通常所形容的——所谓的‘傻事’。”
郭娴终于知道立林要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了,她带着嘲讽的语气帮立林说了下去,“所以,她很痛苦,你觉得她很可怜。于是你就帮她了却了心愿,是吗?”
立林知道郭娴觉得自己很可笑,但依然耐心地承认,“的确是这样。”
“你以为我还是伤春悲秋的少女吗?你这个故事真是俗气得让人觉得无聊。”
“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俗气又无聊的事情。”
立林这句话郭娴倒是感同身受,但她听立林讲故事可不是为了得到这个结论。
“我听你的故事,你总得给我讲些特殊的东西吧?”
“我喜欢她。”
郭娴的世界突然像断了带的录像一样定格了下来,但是与此同时,耳朵里却响起了“嗡嗡”的长鸣声。
郭娴听到自己说了一句,“这是最俗气的故事了。”
“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这恰恰是最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