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娴看着水杯里的水,她有点儿理解那个女孩儿,但更多的还是不解。郭娴忍不住问立林,“就是因为这些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些挫折最后让她否定了一切吗?难道她记忆中就没有父母感动过她的事情吗?”
“当然会有,但是这些还是没有抵过失望带来的痛苦。她有一次跟我说,她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代表班里参加学校的数学竞赛,结果她是班里同去参加比赛的几个同学中成绩最差的。她回家倚在客厅的墙上把成绩告诉了正在看电视的妈妈,等了好久妈妈都没有说话,随后,她妈妈终于向她发话了,‘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一边儿去,别让我看到你!’她留着眼泪跑回了屋里。”
“她妈的确也挺恐怖的。”
“这么说起来,谁都会这么觉得,可是谁没有被爸妈这么数落过呢?再或者,谁没有对自己的孩子吼过呢?”
“她肯定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好好学习的决心了。”
“的确。她妈妈那晚翻出了她所有的复习资料,结果发现她最近都没有好好做题。她妈妈指着一道道空白的题目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不做,她吓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坐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哭着。”
郭娴闭上眼想象着这幅场面,那种委屈却又无法辩解的心情压得郭娴更加头疼,郭娴睁开眼睛,赶紧深吸了一口气。
立林没有再看郭娴,只是盯着面前的一个点慢慢地讲述着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语气异常平淡,就像在叙述自己病人的病历一样不带一丝感情。他对她的感情,不需要任何虚情假意地演绎。
“那个时候她奶奶恰巧住在家里,她从小是由她奶奶带大的,彼此的感情都很深。她奶奶在旁边一个劲地劝她妈妈别说了,孩子知道错了。可是她妈妈丝毫不为所动。她于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认认真真地做完了所有的空题第二天拿给妈妈看,跟她妈妈说:‘我错了,妈妈,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偷懒了。’”
立林顿了顿,“然后她淡淡地对我说,她妈妈看了一眼她做的题就对她笑了,她突然觉得这个微笑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还看,为了这么难看的笑,她好累。而且这个笑容,似乎也开始变了味道,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但是,我觉得自己开始理解她的感受了,可能比起她来,还是远远不够。”
立林将自己虚幻的那个视线焦点重新转到了郭娴这里,他看着郭娴,“她跟我讲她的过往时从来不带任何感情,似乎这些曾经让她歇斯底里的东西早已是过眼云烟了一样。但是,很奇怪的是,那时我常常会听的热泪盈眶。我从来不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她虽然从没有接受过我,但是,对我来说,她的一切都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她那在别人看来完全是敏感多思到让人难以忍受的思维方式,我竟然全都能理解得了。”
“是因为她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吧?就像你现在也毫无保留地转告给了我一样。”
“这是结果,不是原因。因为她知道我理解得了,所以才告诉了我。因为我理解了,所以才能转告给你。”
郭娴没有再说什么,她感觉到了那个女孩儿在立林心里的地位,的确是唯一的存在,唯一到立林不许郭娴把她们两者做同级的对比。郭娴对此倒并不觉得委屈,比起这个女孩儿,她的确正常得近乎庸俗了。
“她是多大得了抑郁症的呢?”
“谁都不清楚,估计她也不清楚。”
“从那时起,她开始对父母失望了?”
“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表面来看她一直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孩子了,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和别的同学不一样的地方。她渐渐长大,大大小小的失望和感动一直伴随着她,她还是会记下让自己失望的事情,然后再用感动来安慰自己,直到初二时,那是她第一次试图自杀。”
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即使事不关己,郭娴听到这里,心还是忍不住地揪在了一起。这个女孩儿似乎开始跟郭娴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
“为什么呢?”
“初二时开始学习物理化,女生一般都会很头疼的学科。或许她是过于感性了,逻辑思维极其不发达,她想象不出几何里藏着的那些点线面,也听不懂代数里所谓的因为所以,数理化成为了她的噩梦,成绩一落千丈。”
郭娴不禁感慨,“又是学习问题……”
“雪上加霜的是,初二分班后她的班主任是个十足的泼妇。她会在班里成绩不佳的时候把卷子一张一张地扔在地上让他们自己捡回去。”
“这么过分?”
“她还禁止班里男女同学交往过于密切,对于交情太好的异性同学轻则请进办公室,重则让家长来学校告诉他们一些孩子莫须有的错误。”
“这一切肯定让她感觉格外透不过气来吧?”
“她初一时可以说过得相安无事,成绩优秀,再加上漂亮和性格和善,有很多的朋友,时不时地还会收到一些情窦初开的男生写的情书。”
郭娴能想象得到她那时受欢迎的样子,事实上,从小学到大学,每个班里都会有这么一个“女神”般的存在。
“可是,这却成了她初二时班主任口中的劣迹。她成绩一落千丈后,班主任特意找到了她初一时的班主任了解情况,以前的班主任实在想不出导致她成绩落后的原因,于是就想到了这一点,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异性的问题让她分了心。结果她班主任就常常问她最近有没有跟男生有特殊的联系。”
“这种班主任简直是误人子弟。”
“她以前真得有很多朋友,女生也好男生也罢。但是从此以后,她就不敢再跟男生说太多的话了,怕被人误会。因为成绩变得不好,班主任又是这样的老师,父母就开始帮她找人辅导功课,她每天晚上都要去老师办公室上小课,可成绩总是不见起色。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让她喘不过起来。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没有朋友了。”
“为什么呢?”
“十几岁的孩子,谁会受得了自己的朋友是一个少言寡语闷闷不乐的人呢?她最好的朋友是邻班的一个女生,但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被班主任命令禁止不许她再与这个朋友有任何来往。就这样,她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人听她说话,也没有人再跟她说话了。”
立林接着往下说,“因为成绩一直没有起色,有一次给她补习的老师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无法理解这个整天一言不发的女生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狠狠地数落了她一顿。回家后,妈妈怎么问她,她也不说话,她不是不想说,只是她知道一开口自己就会忍不住大哭起来,她不想让妈妈看见她哭而担心她,所以她就坐在那里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立林突然停下来问郭娴,“你猜随后发生了什么?”
郭娴一直沉浸在她的故事里,被立林这么一问猛地愣住了,“发生了什么?”
“她妈妈也终于爆发了,把憋在肚子里许久的不满全都发泄了出来。”
“天呐!”
“她猛然发现,原来自己是一个这么让人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