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娴也淡淡地回了一句，“或许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立林接着叙述起刚刚被打断的故事，“趁着郑文宇下楼买夜宵的时候，她起身去了卫生间，站在镜子面前端详了自己好久，她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观察过自己的脸。她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张脸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会吸引一个人苦苦忍耐了自己四年。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爱’。所有的感情都是建立在改变不了的现实基础上的，血缘、回报、牺牲、付出、外表、金钱……都说‘爱’是没有理由的，不过是那些人迷了心窍丧失了推敲、看清事实的能力罢了。想着想着，她看到了洗刷台上扔着一片削眉刀片，就拿起来在自己的左脸上深深地划了一道。郑文宇回家看到满脸血痕的她吓得手足无措，赶紧把她送进了医院。她本身就是伤痕体质，留疤是不能避免的了。她躺在病床上，脸上扎着绷带，和郑文宇彼此不知道望了对方多久。她问郑文宇，她已经不好看了，他准备怎么办。郑文宇说了一句，‘我累了。’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话，直到第二天她父母赶来把她带走。”
郭娴充满遗憾地问，“他俩就这么结束了？”
“是的，那句‘我累了’是郑文宇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其实挺能理解郑文宇的，他能坚持到这一步真得很不容易了。尤其是，两人的付出和牺牲是如此得不成比例。”
立林问郭娴，“你觉得她喜欢过郑文宇吗？”
郭娴抿嘴想了想，“我估计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个问题。我觉得她是很被动的，她很少主动去为自己决定什么事情。其实，我认为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取悦别人，当结果没有达到她预期的设想时，就会对所有的人和事心灰意冷。她把自己所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都建立在外界对她的反应上，这样就很危险了。我觉得你是爱我的，那我就爱你；我觉得你在为我好，那我就为你好；你觉得我是个有前途的孩子，那我就有前途……她从来都没有试着站在一个自己以外的立场上评价自己和周围的世界，这样自我的三观真得很有问题。”
郭娴停了停，还是问了立林，“如果这么问不过分的话，那你最后是怎么帮助她的？”
立林轻轻一笑，“医生是世界上杀人最方便的职业了。”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是因为之前张晓兰对自己说过立林在医院里的真实表现，使得郭娴听到这句话还是不禁倒吸了一小口气。
立林也察觉到了郭娴稍有些僵硬的表情，“客观来说，医生既有这个方便也有这个条件和手段。但是你放心，绝大多数的医生没有这个兴趣。”
郭娴没有说什么话，但依然保持着僵硬的表情。即使绝大多数的医生没有这个兴趣，但立林如果有这个兴趣的话就足以让郭娴的世界天翻地覆了。
“是她要求你帮助她的吗？”
立林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那别的人也是他们自己要求的？”
立林迟疑了一下，“别的人？”
“别的死在你手里的病人。”
“就算没有主动要求过，那我也是确定他们没有生的欲望了。”
“你怎么去确定的？判定的标准是什么？”
“我喜欢用心跟病人聊天。”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郭娴觉得很勉强，“你觉得每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去随便评判别人，却把别人的生杀大权握在自己手里。你不是很矛盾吗？”
“死亡没有你们想像得那么恐怖，那么负面。你去救活一个人，和你去杀死一个人，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
郭娴显然不能理解立林的理论，“你说什么？”
“说得啰嗦一点儿，你去救活一个本应该死的人和你去杀死一个本活得好好的人，这两者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你不管在这两者中选择哪一个，你都在违背当事人的意愿。”
“可是这个世界不会由你胡乱选择的，这样的话还有什么秩序、规则、伦理可言？”
“所以说，真正有意见的是不相关的外界，我真正应该在乎的是当事人的感受。”
郭娴看着如此能言善辩、满嘴歪理的立林没有再说什么，她随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假装认输说，“好吧！我是说不过你，也许……需要我重新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郭娴说完朝立林友善地笑了一下，“故事应该讲完了吧？我想回房间去了。”
立林坐着没有动弹，“对这个故事最后评价一句吧！”
郭娴想了想，“怎么说呢？她的故事和她的人一样，真得不好做评价。我觉得我应该给自己一个消化的时间，以免又说了些有失公允的话。这不是你一直都深恶痛绝的事情吗？”
立林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过去慢慢扶起了郭娴。郭娴忍着让人眩晕地想吐的冲动，让立林搀着回到了房间。立林把郭娴扶到床边，看郭娴坐好后，就说，“我下去给你倒杯水，你还得吃药。”
立林说完就转身出了门，郭娴赶紧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刚才一直阵阵作响的手机，看到了杨大夫的好几个未接来电，以及两条短信。一条是：张爷爷的心脏病突发可能是有人做了手脚，他家很危险，你要小心。另一条是：你怎么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
郭娴刚要回短信，立林一手端着水一手拿着药走了进来。郭娴只好低头装出一副随便翻手机的样子，生怕他起疑心。
立林把药和水递到郭娴眼前，“吃药吧！”
郭娴接过来又放在了桌子上，“我临睡前再吃吧！”
“难道你现在还不准备睡？”
“你跟我讲了那么长的一个故事，本来就头昏，现在满脑子都乱哄哄的了，我想先静一静。”
立林没有坚持，“我有点儿累了，那你尽量早点休息，我先回房间睡了。”
郭娴点了点头，看着立林走出去后，起身歪歪斜斜地走过去把门反锁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自己还是犹豫不定该相信哪个的话，那现在郭娴已经是完全有把握了。从对严夏这个人的理解来看，立林已经充分暴露了他致命的一个特点。公认的道德评判标准、为人处事的基本规则和社会应该建立的和谐秩序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比起张晓兰对自己所说的那个立林，立林本身更加让人不安。
说的是“她”的故事，但郭娴却从故事里读懂了另外一个人的真正面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