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在家好好休息了两日,恢复了些精神,见管伯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就又准时到官署点卯,一进门就被几位主簿围上来了,多日不见自是询问,赵扬笑着抱拳道:“多谢各位惦记,不过是被御史衙门拎到一个不是人呆的地方,问了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各位主簿也只道他是被御史衙门叫去询问了这些日子,前些日子他们也都被那些询问核对的公文搞得头大,所以也不疑有他,纷纷向赵扬表示同情,大家热闹的聊了几句就赶紧都去干活了,官署里除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一切都那么安静。
过了一会儿,郑主簿轻轻推门进来了,看了季主簿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对赵扬说:“云飞,跟我来一下。”说完转身就走了,赵扬也不答话,跟着他就出了官署的偏门,在小巷子里转了几转,两人来到了永州府的钟鼓楼脚下,郑主簿对守卫晃了晃一块令牌,带着赵扬进了门,顺着楼梯经过层层守卫上到三层阁楼,这一层的守卫更加森严,可以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且对两人进行了严格的搜身检查,检查完毕郑主簿对着守卫头领一挥手,兵卒们就一声不出的退了下去,他又转身看了赵扬一眼,“赵主簿,你真的想好了?!”
赵扬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郑岩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将阁楼的厢房一间间地打开,每一间房子里都整齐地摆着很多木架,架上是满满的文书和图册,“天字号房里是咱们永州府的鱼鳞图册和山脉田地图,地字号房里是黄册底籍,玄字号房里是实征册、归户册、串票、告示、已税红契和未税白契等文书,黄字号房里是所有的账簿,都在这儿了!”说完就把钥匙和令牌交给了赵扬,“以后你每天的辰时和未时可以到这里来,官署里的差事季主簿会帮你的,现在永州的家底就交给你了!此处是机密重地,来人进出都需搜身,且片纸都不得出入!你要记好了!”
送走了郑大人,赵扬把钥匙和令牌贴身收好,抽出了一本鱼鳞图册翻看着,从田地图上不仅可以清楚的知道永州府方圆之内何处是田、何处是地、何处是山、何处是塘,还可以更详尽地知道每处田地山塘的户主姓名、四至境界、土地质量和实测面积,可以说是一册在手,一切皆知!赵扬的手微微颤抖着,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他知道官署中还有一套鱼鳞图册,虽没有亲眼得见,但他也知道定与手上的这些大相径庭,即使自己今后在永州再没收获,有今日之见亦足以,现在他不仅知道了永州每年真实的赋税情况,还拿到了最为详尽的地形图,如果他日交战,这就是用兵的依据!赵扬颤抖着把图册放回到架子上,把天字号的房门锁好,又转到地字号房间,翻开了永州的黄册底籍,所谓黄册就是户口总册,详细记载了每户的人丁和事产状况,如果将来有战事,这也能够作为征兵的依据,朝廷也能从这里推算出将来永州最多的兵力。
赵扬又到另外两间库房里翻看了几册文书,见辰时马上就要过去了,就把房门都锁好,守卫又细细的搜了身,他这才离开钟鼓楼,匆匆回到官署,一进门就看见季主簿正在埋头看着账本,刚坐下就听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接了?”
“嗯。”赵扬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更多的答话。
季主簿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小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赵扬沉默了一会儿说:“没的选,树欲静而风不止。”季主簿听了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两人也不再聊天,各自静静干着手上的差事。
晚上,赵扬拉着柳叶来到管伯床前,把今天的事说了,言语间难掩激动,管伯看着他也笑了,“好小子,这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可你更得加上十二万分的小心,别看他们整天说什么人才难得,一旦觉得有什么不对了,下手却是绝不留情的!那鱼鳞图册确实是个好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赵扬摇摇头,“搜查得很严,别说一张纸,就是个纸屑都带不进去,实在没办法我就强记,回来再默写。”
“也行,这都不着急,咱们还是得稳稳的。”
两个人说得差不多了,柳叶掏出了一个药包,“管伯,这是您要的药,我照您的意思推说头晕,让郎中开了方子,就夹带着买回来了,您怎么用?”
管伯伸手打开纸包,从里面挑出几味药,“把这个放在他们开的药里,一起煎就行,唉,老了!要是再早几年,这点儿伤算什么啊!”
“管伯,我连累你了!”赵扬拉着他的手,一脸的愧疚,“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狠!”
“你别多想,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要这件事了了,咱们怎么着都值!”管伯反倒宽慰起赵扬来了,“再说我自己就是个大夫,把他们的方子调一调,过几天我就没事了。”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就散了,赵扬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望着帐子顶发呆,柳叶洗漱了进来,看了他一眼问道:“想什么呢?”
“今天我从钟鼓楼回去,季主簿问我为什么要接这个差事,我说我没有别的选择,他当时就叹了口气,我听得出来,他是真心觉得我不该趟这浑水,这大哥是个好人。”
“等将来事了了,他们就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了,就是不知还要多久。”
“还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夫妇脱不脱得了这附逆的罪名呢!”柳叶听了也叹了口气,自他们到永州就结识了季主簿夫妇,除了那几场试探,日常往来也频繁,季氏夫妇待他们也还算真诚,这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就是在他们心里季氏夫妇还不算朋友,但至少不是坏人。
随着赵家小院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的熄灭,夜已深了,永州府里还像往日一般的寂静,但在那些小小角落里,有人彻夜不眠的算计着,在通向此地的几条官道上,也还有人在纵马疾驰,真正的交锋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