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不破决定带暖秋去弱水湖游玩,原因是路途不远,可以用走的。
“你说不远的啊,都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暖秋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
“就当减肥嘛,你看你最近胖的……”
暖秋掐掐自己的脸和胳膊,说道:“是吗?”
韩不破笑道:“我几时骗过你?”
“哼!”你就会骗我,暖秋心里嘀咕。
两人又走了一阵,暖秋耍赖,走不动了,遂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休息。
“姑奶奶,像你这样的走法,我们今天晚上说不定要露宿了!”韩不破催促道。
“那你去给我找点吃的来,我饿了。”暖秋挥挥手,径自躺在石头上休息。
韩不破只好遵命。他果真找来两块大饼,一人一块,就坐在路边开啃。暖秋一边啃着饼,一边想起两年前入宫的那道题目,她对韩不破说:
“考你个问题:有九个饼要平均分给十个人,并且使他们满意,怎么分?”
“杀掉一个!”韩不破干干脆脆地说。
“你这样做会不会太绝情了?再说杀掉一个人的话,很可能引发剩余的九个人的内讧,因为少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一个饼,到最后可能只剩一个人,也有可能一个都不剩。”
“那又怎么样?优胜劣汰就是这个道理,况且这本来也就是个胜者全得的社会。”
“要是把九个饼磨成粉然后平均分给十个人呢?”
“哈哈,这是典型的共产主义!”韩不破一边掰着饼子一边说,“要把九个饼子磨成粉,首先需要晒干,然后准备一个石墨和一匹毛驴,就算在这里面剔除人参与的部分,成本也是相当大的。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解决一个微小的公共问题,这就是共产主义。”
“那这样不好喽?”
“也不是。孔子不是说嘛‘不患寡而患不均’,物质丰厚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要分配公平。所以,花费巨大的成本去解决一个微小的公共问题意义是长远的,并不在某一件事,而是在于对社会、对人心的影响。”
暖秋开始对韩不破刮目相看,她继续问道:“那再买一个饼呢?”
“和稀泥而已!并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是一个饼,将来呢?可能是一锭金子,也可能是一条命。舍得买一个饼来容易,能舍得再拿一锭金子出来吗?即使能拿出一锭金子,也买不来一条命呀。”
“那你觉得这个答案怎么样?”暖秋将她多年来奉为真理的答案说出来。
“啊……理想主义者的做法。”韩不破砸吧了下嘴巴,说,“想要达到完美,往往适得其反。选择这种做法的人心有余、力有余,但往往对社会形势的估计不足,最终会碰得遍体鳞伤。”
暖秋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周身,幸好还没有伤,接着说道:“那要你给这几个做法排序,你怎么排?”
“最好的当然是我说的那种,其次呢磨粉的也还可以,然后是再买一个,最差的就是理想主义者的。”
“啊,有那么差吗?”
韩不破看了她一眼,明白过来,说道:“那个答案是你的呀!”
暖秋点点头。
韩不破说:“其实也没那么差啦!一个人只要肯坚持走自己的路,总有一天会向人证明他是正确的。”
“诶,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平日里见你只会赌博,没想到懂这么多!”
“这就是你不懂了,社会才是一所太学。而皇宫门口那所太学不过是间关哈巴狗的屋子。”韩不破又扬起他那油腔滑调,暖气听了忍俊不禁。
两人又一同行路。好不容易走到弱水湖边,暖秋累得像条狗,扶在柳树干上喘气。她今天穿的就是那条湖蓝色的衫裙,韩不破在不远处看着她,湖水的蓝和她身上柔和的蓝融为一体,就好像她刚从粼粼的湖水里劈波而出。
“你真美!”韩不破由衷地赞叹。
暖秋一听这话便来了精神,马上跳到韩不破身边,大声说道:“是吗?是吗?是吗?”
本来刚刚积攒的那一点点情调,就被她这样给搅和掉了。
韩不破又拿出他拿手“轻功”,翻墙入院偷了一只大肥鸡出来。
“叫花鸡,没吃吧?京师一绝!”
就这样他完成了暖秋想做的七件事。暖秋总觉得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回程的时候已近天黑,韩不破解下自己的头巾,把自己的手和暖秋的手绑在一块,“这样你就不会丢了。”
“还记得那年我上京选秀,屡试不中,只好一边打着零工,一边寻找在京师立足的机会。”暖秋回想着,道,“那时候经常夜间赶路,四下无人,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灯火随我同行一段。那个时候,我常想如果前面那盏烛火就是我家,该有多好。我就能推门进去,看到熟悉的景物,闻到熟悉的味道。我总是艳羡点起前面那盏烛火的人家。”
“我们不会总是一无所有的。”韩不破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一簇火把,燃烧着雄雄壮志,他举起和暖秋绑在一起的双手,坚定地说道,“凭我们的双手,未来尽在掌握。”
有些人啊,总是带着一块让人讨厌的面具,其实心里藏着一把燎原之火。暖秋在韩不破的眼光里找到了温暖,那是来自同志般的温暖。
“对了,你上次答应给我的五两银子的本钱还没给呢!”韩不破走着走着,突然记起来。
“没了。”
“没了?去哪儿了?”
“就是这一次我出宫带出来的五两呀,师父给我的,叫你在赌场全输光了!”
“啊嗷——”韩不破一声惨叫,吓得月亮都躲起脸来。
暖秋正是进入尚膳局,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大凉皇宫里的组织结构。女官的首长是尚宫,她掌管女官、宫女和皇宫人事。尚宫局下面设有个分支,分别是:
司言处,掌宣传奏启,就是平时见到有言行举止不规范的宫人就可以痛批一顿,甚至上报处罚;
司簿处,掌名录计度,其实就是查账的,看你们有没有偷工减料,或者做假账讹钱;
司正处,掌格式推罚,顾名思义,专门处罚人的;
司闱处,掌门阁管龠,管理小门及器乐,还兼管理各局物品摆放是否符合规范。
以上几处成为管理部门。
尚仪局,设司籍、司乐、司宾、司赞。
尚食局,设司膳、司酝、司药、司饎。
尚寝局,设司设、司舆、司苑、司灯。
尚工局,设司制、司宝、司彩、司织。
以上几局为执行部门。
而前文所提到的永巷乃是不入流的机构,文明点叫做实习部门。
在等级编制上,尚宫为最高行政长官,司某处和尚某局同级,但实际上司某处对尚某局有管辖规范权,尚某局在执行命令时常受制于司某处。这种状况,暖秋以前在永巷体会不到,虽然永巷也流行这一套,但是毕竟天高皇帝远,基本上工作考察都流于形式,现在到了尚食局,未出十日,暖秋对这种双向制衡的体制就深有感触。但凡司某处在检查之前放出风来,尚某局就如临大敌,草木皆兵,各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不等此等旋风刮过是绝不会再世为人的。
“她们根本没有基层经验,只会按图索骥、呆板行事!”一个大眼宫女愤懑地说,她叫秋水,确实是“秋水翦瞳”。当她第一次见暖秋时,便说:“你也叫‘秋’,我也叫‘秋’,我是‘秋水’,你是‘暖秋’,看来还是你厉害啊!”这句话也不知是褒还是贬,暖秋只得干笑着。
“一个个吃饱了撑的!天天来鸡蛋里挑骨头!”这位叫巧玲,长得细皮嫩肉。她是个自来熟,见着暖秋又是帮她整理腰带,又是替她扶正发簪,麻溜溜地说:“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个何司言吧,她要看到你这样子就有你好受的了!”这半是关心半是警告的话,还真有点让暖秋无所适从。
“为什么同样是宫女,她们就那么清闲,我们就受苦受累的?”藿香说。她有一张充满无辜的娃娃脸,看起来年轻了十多岁。她是这一批调过来的,听说以前在尚书坊。
“以前,想要进入管理处必须通过严格的考试选拔。现在,任人唯亲,任人唯钱。”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姚银阙,她现在是暖秋的顶头上司。听了这话,暖秋忽然怀念起郑尚宫来。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一阵,在外面放哨的雏菊急忙跑进来说司闱处的到了,大家赶紧列队站好,姚银阙跑到门口点头哈腰地将一老一少两名宫女迎进来。这两名宫女虽然没有品衔,但众人仍然不敢怠慢,小心着察言观色。年纪稍长的宫女右手稍抬,食指微伸,朱唇轻启:“这……”话音未落,姚银阙马上跨前一步,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司饎房不比别处,柴薪多,易走水,水缸摆近一点是为安全着想。”年纪稍轻的立马声色疾厉地说:“不是规定水缸放在天井里吗?你们怎么能随便动?”这位的级别和资历都低于姚银阙,说起话来却没有半分客气。秋水是司饎房的老人,对情况比较了解,她主动站出来说:“水缸在天井,路远取水难,而且要跨越栏杆,一个不小心就被绊倒了。”年纪稍轻的见有人质疑她的说法,立马跳起来反抗道:“该放哪儿就放哪儿,你们自作主张!该罚!”说着就要登记在册。秋水一听,也来了脾气,反唇相讥:“敢情摔死不是你的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还是年纪稍长的宫女控制住了形势,她轻轻拂掉年轻宫女手中的毛笔,对姚银阙说道:“本次是友情提醒,下次整改。”
姚银阙也是见好就收,连忙点头哈腰将她们二位引至别处,又查看了一番,说了好些奉承话。直到出了司饎房,年纪稍长的对年轻的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跟她们不要硬碰硬。”年纪稍轻的虽然面上点头,但是心里却想:我手里握着她们的痛脚呢,她们敢拿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