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已过,在金圣可的推荐下,暖秋被评为皇宫年度优秀青年员工奖。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得奖以及得高级奖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暖秋瞒住了万玉和杜鹃,因为她们什么也没有。世界上难受的事情是辛苦工作一年却没有得奖,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是你没得奖但你的朋友得了奖。
春耕之前,皇宫会有一场大型的农祭,旨在最广泛地动员老百姓农耕的积极性。各宫都会选派一些宫人去参加。南室这边派了杜鹃和暖秋,万玉本来不想去,但禁不住杜鹃的央求,说什么“铁三角”怎么能缺她一个,所以万玉虽然去了三次,这一次又去了。实际上这样的活动每年都有,金圣可和蓝翎已经去得要吐了,自然没什么想头,一般都是新晋宫人好奇心强才会来参加。可东室那边派出的代表竟然是归舟和姚银阙,归舟去尚可以理解,毕竟也是新人,可是姚银阙老麻雀一只她来来去去还不是一张老脸。金圣可对此非常不屑。
“姚嬷嬷果真是干劲十足呀!”杜鹃感叹道。
“她哪里是什么干劲十足,她是挤破脑袋想往上爬才是真!”万玉一语道破天机,“这种活动少不了达官贵人,姚银阙就是想去拍马屁的。”
杜鹃这才恍然大悟。
这场大型的皇室秀在初三的早上出发,途经大水去往京师城郊的农神庙,行祭农大典,由大司农主持。其庄严肃穆不在封禅之下。祭农结束后,帝后像普通百姓夫妻一样换上农家衣服,在皇家田园亲身耕种,然后各宫后妃也摆出各种绰约的姿态,好叫随行的画师及时记录她们的美态,最后是文武百官也来这么一遭。当晚,皇室留宿于城郊行宫,文武百官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初四早上再在行宫集合,换上正装,举起旌旗,浩浩汤汤地返回皇宫。
像暖秋这个级别的宫女在这样的活动中就有比较大的自由度,特别是当所有人都服侍着皇室笨拙地下田时,暖秋就觉得这些简直是特意表演给自己看的,她饶有兴致地欣赏。杜鹃更直接,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吃吃地笑。
“她这是耕田吗?就像是被蚂蚁咬了屁股。”杜鹃是农村出身,在做农活方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专家级人物,她在看到一个后妃赶牛耕田时,实在受不了才发出这番评论。
“一只小狗围着自己的尾巴咬,我们说它可爱,可一只猫围着自己的尾巴咬就未免太过矫情了。”万玉这样评价一位下田之后因害怕蝌蚪而惊声尖叫的后妃。
“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暖秋说道,“她们表演得很卖力,我们则看得更精彩。”
“那倒是,那一群自以为是的贵人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实际上她们才是当局者迷。”万玉笑道。
“你们说什么,像打哑谜一样。”杜鹃嘟囔着嘴巴。
当天下午,所有的仪式进行完毕,一群贵人说是要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气息便相约来大水旁漫步。因为带来的人不多,除了侍卫之外,万玉、杜鹃和暖秋三人也暂时充当了各宫娘娘的侍女,如若做得好说不定被哪个娘娘要过去也未可知。初春的天仍然是寒意料峭,偶尔有寒风吹来,娘娘们便会裹紧斗篷,而她们三人则只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忽然,某宫娘娘的手帕应风而飞,好巧不巧飞入了大水河中。
“这可怎么是好?”某宫娘娘关切地望着自己飘远的帕子。
“娘娘,找个会水性的拿回来不就是了。”有人提议,原来是姚银阙。
某宫娘娘被一语点破,连忙说道:“这里可有人会水性,还不速速将本宫的帕子拾回来。”
“娘娘,上次不是有人能在水中咬苹果吗?”经姚银阙一提醒,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暖秋身上。
“可是,娘娘……这……”暖秋震惊中都忘记了行礼,支支吾吾地想要表达反抗,可一时也没有找到好词语。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不然,本宫的帕子不见了。”某宫娘娘指挥道。
“难道皇上叫得,皇后叫得,**的主子就叫不得吗?”姚银阙在一旁添油加醋,幸好某宫娘娘的注意力仍然在自己的帕子上,没有仔细辨认她这话的意思。
暖秋怕姚银阙再讲些什么挑拨离间,到时候她就真是做是错,不做也是错,两边不是人了。暖秋只好走进冰冷的春水里,水流就像是刺骨的寒冰箭,一箭一箭地穿透她的身体。她要自己保持清醒,什么也别想,不然很可能就因为这条帕子死在茫茫大水里。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去捡被主人丢出去的球的狗,每次都重复无聊的动作,只为了博主人一笑。她想自己现在若是在岸边欣赏水中的自己,肯定是特别难看的,就像一只上下攒动的狗一样,嘴里还咬着一条丝帕。当她把丝帕交给主人时,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且赏赐了她些食物。她感激涕零地接受了。
暖秋坐在被窝里发呆。杜鹃在一旁吃着赏赐的食物。万玉走过来,坐在她的床沿。
“你想酸我就酸吧。”暖秋说道。
“我是想酸你,可是现在又不忍心了。”
“别同情我,我可受不了。”
“这种事情就像是饭桌上的酒,挡不掉第一杯就会有第二杯。”
“这么冷的天,我去水里面给她捡丝帕!她以为她是谁啊!”暖秋终于开始咆哮了。
“饭桌上惯用的伎俩便是第一杯酒由大人物敬你,因为顾及对方是上司只好给足面子。然后,问题就来了,上司以下的所有人都要敬你,理由是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呗!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瞧不起任何人,就只能来者不拒了。”
“我来皇宫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是来做狗的!”
“有些时候,做人与做狗只有一线之差。”
“我只是想凭自己的能力混碗饭吃,怎么就这么难呢!”暖秋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万玉见了也宽心不少。
“你听过二八理论没有?”
“二八理论?”
“在皇宫里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是低能儿,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在维持皇宫的运转。也就是说一个人平均要应付四个白痴。今天,你只是遇到了两个,很幸运了。”
“哪两个?”
“姚银阙和某宫娘娘。”
“哈哈!”暖秋破涕为笑。
沉默了一阵,暖秋说道:“窝囊一时不代表窝囊一世,我不会就这样被打败的!”
“真好,我又看到那个充满斗志的暖秋了。”
“暖秋,我可真担心你生病,这么大冷天的跳进河水里。”杜鹃走过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吃你的东西去!”万玉呵斥道。
“没事,杜鹃,你去给我提桶热水来,我要洗个热水澡,不然就真的生病了。”暖秋笑道,“我可不能生病,病了就会便宜那些小人。”
“对!我们都要对自己好点!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万玉也在一旁加油打气。
暖秋心想,这个时候,还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复何求呢?
杜鹃提水回来说,外面有一男子要见暖秋。
“谁啊?”万玉问道。
“他说他姓郑。”
暖秋激动得从床上跳下来,赶紧让杜鹃将人请进来。
郑离一见面,便是一脸的关切,说道:“听说你浑身都湿透了,现在还冷着呢,可别病了。”
“郑大人,不会病的呢,你看我弄来了什么?”杜鹃伸出手,一块老姜静静躺在那里。暖秋满头黑线,又是那句话:谁能阻止她?幸好万玉救了场,死活拖着杜鹃离开。
“我这里弄了些白炭,你且用来取暖。”郑离说着,取出布包,里面是上好的白炭。
“又是举手之劳?”暖秋笑道。
“算是吧。”郑离也笑了。
“郑大人,可否讲一句真心话?”暖秋始终觉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讲。”
“我只是一介小小的宫女,跟您比起来那是有天壤之别,您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暖秋顿了顿,继续道,“别告诉我什么我值得,这里是皇宫,我不信那套。”
“难道就没有让你相信的人?”
“没有。”
“刚才你那两个朋友你也不信吗?”
“别岔开话题,你越是给我打太极,我就越觉得你图谋不轨。”
“我没有图谋不轨。”郑离说,“我只是给寂寞的宫人带去一点力所能及的安慰罢了。”
“这里是皇宫,何来寂寞?人人都寂寞,那寂寞就是不寂寞。郑大人,您能有多大的胸怀,能容纳多少人,如果您做不到就不要滥施你的同情心。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你的多情。”
郑离听了这番话,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讪讪道:“看来我是来错了。对不起。”
万玉和杜鹃看着郑离耷拉着脑袋走出来,跑上前去责问暖秋:“干嘛说那么伤人的话?”
暖秋叹了一口气,娓娓说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