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军的父母得知昊军的死讯后,吴军的父亲长叹一声,精神一下子崩溃了,老泪横流。知子莫若父,老伴对儿子的宠爱,从小就把吴军娇惯成了那种无知、懒散、游手好闲的人,对这些老汉一直就看不惯,但由于老伴一味地袒护,他也无能为力,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事到如今怪谁呢?吴军的妈,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的死讯后,像发了疯似的,先是跑到医院停尸房抱住儿子的尸体悲天嚎地大哭了一场,抓住那天晚上跟着吴军出去洗澡的那帮人连撕带打,接着又到公安局找到了专案组,以革命老太太的口气要求公安局快速破案,抓捕凶手为她儿子报仇,最后又来到玉琴家捶胸跺足地又是哭又是骂,骂玉琴不心疼不关心自己的丈夫,吴军的死,玉琴要负一定的责任。
这老太太越骂越上火,胸中的怒气全撒在玉琴身上,就这还不解恨,又把玉琴的家给砸了个烂三分。
对婆婆的上门闹事,玉琴早有心理准备,跟吴军结婚这么多年了,她太了解她的这位婆婆了。婆婆在自己家里捶胸跺足、砸东西,玉琴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搂住早已经被奶奶着了魔似的疯狂吓坏了的女儿,无声地流着眼泪,看着婆婆在屋子里的那种近似疯狂的举动。
婆婆的闹事还是被老公公制止的。历来在家逆来顺受的吴军父亲得知老伴在儿媳家闹事,赶过来先是劝阻,一看劝阻不顶用,一改几十年的态度,一把抓住老伴的头发,把老伴给拽了出去,拉回了家,到家后老汉就病倒了。吴军妈一见丈夫犯病,心里也有点害怕,怕老伴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今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吴军的丧事是刘金山一手给办的,丧礼在西郊火葬厂的殡仪厅里举办,吴军的父母没来。大概是因为吴老太太大闹玉琴家的缘故吧,很多人同情玉琴,所以参加丧礼的人要比刘金山想象的多。
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殡仪厅里尽管放着冷气,但气温还是很高。玉琴在女儿的搀扶下神情木然地站在吴军的遗体旁,无声地接受着一批批前来吊唁人的问候。李义、吴芳在高菊梅的陪同下来参加吴军遗体告别仪式,他们来到玉琴面前,安慰了玉琴两句。吴芳告诉玉琴田七因母亲近期要做手术,不能亲自来吊唁,让玉琴节哀、保重。
遗体告别仪式完毕,火化工正准备把装尸体的车推往火化车间时,突然人们听到殡仪大厅门外有人大喊了一声:“师傅!请等一下!”
在场的人一愣,寻声觅去,只见身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田七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田七急步来到吴军的尸床前,仔细地看了看躺在尸床上的吴军,尽管化妆师为他精心精意地化了妆,但脖子上还是掩盖不住因失血过多而显露出来的苍白,田七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番吴军的穿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认识田七的人,都感到十分地意外,因为大家都知道田七在北京陪母亲看病。
刘金山来到田七面前:“田总,你不是在北京吗?”
“我刚下飞机,”田七叹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说着向玉琴走去。
神情木然的玉琴对田七的突然出现,百感交集,精神一下子崩溃了。她伏在田七的肩头大放悲声,痛哭了一场,最后昏倒在大厅里。
人们赶紧把玉琴抬到了休息室。刘金山让高菊梅先送玉琴回家,其余的事由他全权处理。
田七、高菊梅把玉琴搀扶到了车上。到玉琴家一看,田七的心凉了,被吴军妈砸了个烂三分的屋子,被砸的、被扔得还原样摆在那里。田七顿时明白了很多,他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叫人立即把自己母亲的住房收拾一下,让玉琴母女俩先住在那里。
田七不是陪母亲在北京看病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呢?在广州时,田七接到陪他母亲看病的金梅从北京打来的电话,金梅告诉田七,大夫说他母亲心脏不好,需要手术,叫他立即到北京,签手术协议。到北京后,田七仔细地看了母亲的病历,又请了几位专家会了诊。专家们认为他需要做搭桥手术,手术费用虽高,但手术后他母亲还能非常健康地再活几十年。田七一听大喜过望,重谢了几位专家,与医院签了合同、交了费。手术前的准备工作非常复杂,给老太太做完造影检查后,晚上请大夫吃饭时他得知了吴军的死讯。田七不清楚母亲做完造影后还需要做什么,便对给他打电话的吴芳说,他可能回不去,让李义代他去参加丧礼,安慰一下玉琴,看玉琴有什么困难主动帮帮。这话被旁边的大夫听到,大夫问田七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田七告诉大夫说他的表妹夫被人捅死了,不日要人葬,家里问他能不能回去。
大夫一听也表示痛心,用安慰的口气对田七说,人死如灯灭,田总也不要太伤心了,应该回去安慰一下玉琴,因为目前这段时间里,老太太主要是做一些手术前的例行检查,有金梅一个人陪着就可以了,你呆在医院起不了多大作用。听大夫这么一说,田七这才临时决定立即返回古城参加吴军的丧礼。
望着被砸得一塌糊涂的屋子,当田七得知是昊军妈的所为时,心里很生气,冲玉琴说:“怎么,欺负咱妹子古城娘家没有人?”说罢不容母女俩愿意不愿意,拉着玉琴就离开了屋子。
回到保德,把玉琴母女俩安顿好后,田七叫吴芳给他沏了一杯茶,说他要休息一会,别打扰他。
支走了吴芳,田七坐下来,细细地品了一口茶水,然后又点了一支香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地陷人了深思。
离开古城十多年了,古城里又没有什么亲人,是什么触发了自己再返古城来定居的呢?是这块养育了自己的黄土地,是儿时的两位朋友李义和玉琴,还有古城夏天晚上阵阵凉爽的清风,人行道边那股潺潺的溪水,街道两旁白杨树叶散发的清香,以及李义和玉琴的笑语。
儿时的生活,是一个人一生当中最难忘的,它犹如刻在一块羊脂白玉上的金字一样,在人的记忆中是最明净的、最无瑕的,随着岁月的增长,越来越清晰,就像在夏天的夜晚,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一样,开头只望见深蓝的天空中一些闪烁的星光,仔细看下去,星星越来越多,逐渐地明亮了起来,再看下去星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似的。
田七的儿时是不幸的,由于身世不明,自懂事起就遭到很多的冷眼和热讽。艰辛的生活、生活中的孤独无伴,在他幼小的心灵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蒙蒙的色彩。李义一家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李义父母的坦荡、爱护,李义的主动、热情,使他从小受到歧视的心灵上得到了安慰,改变了他对人生的看法,也影响了他以后的大半生。特别是义父的死,以及低标准时期的那段艰苦经历,在田七的心灵中烙下了一道深深的永远磨不掉的痕迹。
当饿得拉不动车,母亲浮肿的眼睛都睁不开时,李义母亲时不时地让李义送来几个土豆、几个萝卜;是李义的有口无心也罢,还是李义父母的主意也罢,一个油茶摊,把母子俩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假期李义帮他推车送煤,低标准时帮他看摊卖油茶,还有李义把上过的课本送给他,让他没有中断学习,这些都是田七这一生难以忘记的。
义父摔死后,家里一时断了生活来源,当街道小组长的玉琴的母亲,跑前跑后地为他母子四处求人,到处张罗才申请到一辆架子车,其中的难度田七是知道的。玉琴父亲每月为他免费理发,玉琴在油茶摊上为他洗碗,玉琴妈为他母子俩人“四清”运动中挨整,玉琴从小在他肩头上晰唯呀呀的笑声,奶声奶气的唱歌声,一声声大哥哥的叫声……
田七总觉得,自己一个拉车送煤的穷光蛋,一个资本家的狗怠子,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如今,什么都有了,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而且这种感觉在他心里越来越强烈。细细地琢磨、慢慢地反思,他终于发现最缺乏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
他一场**********,在人世间,再也找不到,也找不回来儿时与李义、玉琴那种友情了。儿时的那种无猜、依赖、诚挚、诚信好像从人世间蒸发了似的。他发现如今的人与人之间,没有诚信可言,没有友谊可谈,不是互相利用,便是尔虞我诈。商场上,只要认为有利可图,老板们对你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香车美女陪伴,一旦认为你无利可图时,见了面也视为路人。官场上,更是如此,那些深知你有背景的官员们,在有求于你时,个个卑躬屈膝、称兄道弟、酒宴相请,而且还把你视为上宾,殷勤之至,假如自己不认识王胜将军一家,他们又认识你是谁呢。在他和吴芳前次回古城找寻两位儿时朋友失败后,他曾一度也想在社会上再结几个像李义和玉琴那种朋友,但都失败了。失败后的田七越发想念他儿时的朋友了,更加珍惜那段儿时的友情了。对金钱他总认为,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个人不能做金钱的奴隶,因此,在没有找到李义和玉琴之前,他有一个愿望,找到他们,一定要好好地为他们做点事,这也是他回古城定居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没有打听到这两人的下落之前,田七曾设想过两人的处境,在他的想象中,现在的李义应该是一个干练、敏慧、持重、大有学者风范的人。玉琴可能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是在某商店里当营业员,就是一名下岗的工人。可现实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李义的颓废、自卑、木呐、自暴自弃,他妻子的蛮横、凶悍、无知、通遏。玉琴的精明、干练,吴军的醒靛,特别是玉琴嫁给吴军这一现实,令他大吃一惊,而且百思不得其解。想到这里田七出了一身冷汗,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他一下子清醒了,再看茶几上吴芳为他沏的那杯茶早已经凉了。
田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决定,今后一段日子里好好地研究一下这两位儿时朋友,他要改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