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讨厌这种只会正气凛然昂首挺胸的说教,就像羽神说的一样,比起浑身正气,更重要的是迂而不腐,接受社会灌输来的“正”那一方面的事物诚然必要,但是了解“曲”这一方面的门道同样固不可少,就好比混迹社会既需要论语教你君子坦荡荡,但同时也需要增广贤文教你逢人且说三分话,否则你要么不招待见,要么人人喊打,并非是我现实,而是有些人的认知太过理想,真正现实的人远远没这么多情操。
“同学们,沉迷享乐是艰苦奋斗的死敌,而阻碍当今大多数学生学习积极性的死敌便是网络游戏,现在我倒数三十秒,能狠下心戒掉网络游戏的人请到台上来一起宣誓,一,二……”
那位傅老师刚开始倒数的时候整个操场上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好在渐渐有几个领头的网瘾重度患者上台,无数学生才发了疯似的站起来像潮水般往主席台上挤,很快主席台上便人头攒动,没地方落脚的人远远排到了两侧的台阶下边,这幅景象应该是达到了傅老师的期望,他抬起右手伸开手掌狠狠往台下一挡,然后仰着下巴说:
“后边的同学,你们因为决心不够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位女生,你过来,请接过话筒大喊三句我再也不玩网络游戏了!”
他旁边的那个女生拿起递来的麦克风,流着眼泪语气凄怆地大吼到:
“我再也不玩网络游戏了!我再也……”
其泪流满面捶胸顿足的架势让我差点以为她是请来的托,忽然身边的朱玉装出一副同样痛不欲生的表情应和着喊到:
“我再也不玩网络游戏了!呜呜呜……我以后只玩单机游戏了!呜呜呜……”
结果他话音未落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姚老大一掌劈在脑勺上,刚刚还演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朱玉一见来者不善,立马翻开笔记本用手托着下巴时而深思时而皱眉,一副虚心向学的样子,我扭头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这种天降奇才不去考中戏上戏干嘛非要跑到七中来搞什么文考啊。
十月到十二月之间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只有国庆长假,除此之外回忆里便是千篇一律的无聊,当然,还有另一件时常想起的事情,但是我忌讳再次提起。
“喂,是张扬吗?”
我看着显示的“王咪”两个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到:
“是我,王咪吧,找我有什么事吗?”
“嘿,小白脸你竟然还记得我啊,说正事说正事,我们学校下周有个庆祝元旦的晚会,每个班都必须上台表演,班里准备在合唱的时候找两个会乐器的人现场伴奏,本来原定了我和另外一个以前学过钢琴的男生,可是我要准备艺考脱不开身,能不能请你到时候过来帮个忙?”
我本想一口回绝,就好像有人在耳边大吼着你不能去一样,那种声音牵着你的鼻子根本不给时间思考,可话到嘴边时我顺着思绪忽然想起了那个女生的模样,她开心时的样子,她生气时的样子,还有……她离开时的样子……
“好吧……”
“行!那就这么定了,待会儿我把曲谱和学校大礼堂的准确位置发给你,下周五的晚会,周四的时候你过来看看排练怎么样,实在没空不来也没事。”
“嗯,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我心里乱得已经失控,胸口就像是团了一窝疯长的长荆乱棘,刚才为什么要答应王咪?就因为脑子一热很想见见那个女生?我就是一个蠢货!
因为临近期末,假日补习学校的课程已经结束,难得周末像以前一样不用上学,然而此刻我脑子里满坑满谷装的都是下周一中的元旦晚会,会遇见她吧,见面之后说什么才不会尴尬呢?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却坐在床边想了整整一天。
之后的周一到周三,我每天只有挤出中午的时间回家练习王咪网上传来的伴奏乐谱,毕竟晚自习放学之后已经是十点过,那时候回到家里如果再把萨克斯摸出来杀鸡杀鸭,邻居没在家倒无所谓,要是在家那我估计根本撑不到星期四。
周四下午放学之后我直接去姚老大那儿请了晚自习的假,姚老大连理由都没问就准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把我归为放弃的对象,也罢,连我自己都放弃自己了,姚老大还能对我抱这么久的希望实属不易。
带上萨克斯出校门坐上公交车很快便来到了一中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沿着进门之后的那段下坡路按照王咪的指示来到了大礼堂,远远看见舞台上有一个班正在排练,台下偌大的观众席上只靠着前排稀稀拉拉坐了几个老师还有拿着手稿正在对台词的主持人,我走近几步之后认真扫了一遍台上的那些学生,没看到邵辰和她,于是坐到旁边的礼堂椅上开始等,不一会儿邵辰果然打来了电话,我接通之后简单说了一句:
“喂,邵辰。”
“喂,张扬啊,我听说王咪拜托你来帮忙顶替她?”
“嗯,是的。”
“你现在在哪儿?”
“就在你们学校的大礼堂里边。”
“好好,我们已经上完课了,马上过来。”
没过多久台上的那个班便结束彩排离开了,又等了大约十来分钟,终于一群人笑笑嚷嚷地从门口进到礼堂里,我站起身时邵辰已经离开人群走到了身边,正准备和他打招呼,可无意间一眼瞥见了走在那群人后面正往这边看的徐夏瑶,我愣了愣赶紧收回目光只盯着眼前的邵辰,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僵硬,邵辰同样稍显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向我问了声好,毕竟,就算我们两个关系再怎么不错,可中间总隔了那么一层坚冰,至于为什么,我不想说原因。
邵辰和我一边往舞台的方向走一边说:
“我们班的计划是黄忆,就是那边那个男生,他用舞台旁边的钢琴弹主旋律,委屈一下你来伴奏,其余人合唱。”
“王咪已经把大概流程给我说过了,放心吧。”
说着说着我们两个也跟着其他人走到了舞台上,他们开始调整预先编排的队形,我走到那个翘起二郎腿抄着双手坐在钢琴凳上的男生身边伸出右手笑着问候到:
“你是黄忆吧,我叫张扬,合作愉快。”
他却只是瞥了我一眼,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抬起前键盖一边抚出一段旋律一边说:
“你就是王咪喊来帮忙的?”
旁边的人在听到了他弹的曲调之后纷纷扭过头来,不少女生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黄忆的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一丝难以压抑的得意,可是他刚刚的态度让我非常不爽,是哪里没留意得罪他了吗?我扭头看了看谱架上的那份曲子,五线谱下边还用数字挨个挨个标着简谱,于是苦笑一声问到:
“黄忆,你钢琴过的多少级?”
“十级。”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不无强调的意味,我点点头,伸手在离身边最近的琴键上乱按了几下,流畅优美的曲调突然冒出几个不和谐的杂音。
“你干什么!?”
卖弄得正起劲的黄忆停住手转身瞪着我愤怒地吼到,我靠到钢琴侧板上把手一摊指着键盘说:
“继续,从刚刚打断的地方开始。”
如我预想的那样,他瞬间愣了愣,接着小声骂了一句神经病,转而从老远的段落开头重新开始了演奏,我扬起嘴角没再说话,回身朝舞台另一边邵辰他们安排我应该站的地方走去。
学过乐器的人是看不懂数字标记的简谱的,因为他们觉得认五线谱远远比那个来得轻松,只不过在钢琴泛滥的现如今,依靠简谱和死记硬背之后的弹奏惯性来通过钢琴等级测试的考生大有人在,然而像黄忆这种过了十级还要依靠简谱的奇人我真是第一次见。
走到舞台靠右的区域,邵辰这个班长还在调整整个班级的队形,队伍最前边的六个领唱里空了一个位置,应该他就是其中之一,我打开琴盒取出萨克斯正要试手,忽然在抬头时目光不小心和靠后的徐夏瑶撞到了一起,她盯着我先是一愣,接着匆匆拉了拉旁边一个女生的衣袖,等那个女生转过头,徐夏瑶不知找到了什么话题开始和她有说有笑地聊起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简直就是个不谙世事的白痴,自以为感天感地的做法是否在别人看来就是个笑话?无所谓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吧,我张扬,真的该走了……
排练开始之后进行得很顺利,不得不说他们班唱歌的平均水平很高,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错觉,因为时隔多月那句“黄呀~啊鳝~”依然萦绕在我的耳边。
“喂!喂!你伴奏的音量太高了!”
完美的合唱突然被停下弹奏站起来的黄忆硬生生打断,我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的萨克斯,但是立马明白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及刚刚他为什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人呐,都是想出头的,一个人能显摆的时候,干嘛非要多一个人来碍眼?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没注意,这样吧,我到台下听听你独自伴奏的效果,然后再适当做些调整。”
旁边的众人听我这么一说也没往深处想,邵辰冲我点了点头说:
“张扬,辛苦你了。”
我把手一挥提起萨克斯走下舞台坐到了观众席第一排的正中央,虽然之后像是聚精会神地在研究,但是心里却止不住地在回忆曾经的那段时光……
“张扬!怎么样了?”
等我醒悟过来时他们已经结束了彩排,不少人正走下舞台往礼堂门口踱去,邵辰走过来问了我一句,我赶紧抬起头习惯性地扬了扬嘴角,这时有几个他们班上的同学一边离开一边老远地冲我挥着手说:
“帅哥!谢谢了!明天也要麻烦你了!”
我笑着也冲着他们挥了挥手答到: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从一中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里,见到她了,嗯,又见到她了,和预想的完全不同,我们之间已经连说话的可能性都没有了,我走到阳台上望着天边叹了口气,明天之后,就该真的结束了吧。
周五放学,我按照昨天的时间赶往一中,和昨天的冷清完全不同,来到门口的时候大礼堂里几乎已经座无虚席,许多个戴红袖标的老师正在来来回回地安排位置招呼纪律,在礼堂门口等了近半个小时,邵辰他们班才缓缓出现在教学楼方向的路上,邵帮主看到我之后两三步跑过来皱着眉头说:
“张扬,那个……黄忆刚刚忽然说他手受伤了,哎,关键时候出这种事,可能……只有改变计划取消现场伴奏了。”
我看了一眼他后边陆续过来的人群,黄忆冷着个脸走在中间,右手上胡乱绕了几圈绷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九成是装的,演技之拙劣简直惹人发笑,估计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要性想出了这个损招,然而其他人却尚未领悟到其中的真实意图,所以没有一个同学去求他。
我看着邵辰点头说了一句:
“没事,意外也确实没办法,我坐在台下看你们就行。”
进入礼堂内坐到指定属于他们班的座位上坐好,很尴尬,我的座位在一排中的最右端,旁边坐着邵辰,而他的左首理所当然地坐着徐夏瑶,晚会开始之后我根本没有心情去看台上的节目,仿佛一切真的是天意,就像现在一样,我和她之间,从此永远隔着一个他。
第五个登场的就是十六班,他们正要起身赶去后台准备的时候我忽然扭头冲着黄忆喊到:
“黄忆,把你的钢琴谱给我一下。”
“你要这个做什么?”
“给我一下。”
我接过转手递来的曲谱没回答他的问题,紧接着站起来跟在其他人身后去了后台,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在意尾随而至的我,邵辰在指挥所有人提前站好队形之后这才发现我正抄着双手靠在柱子旁边,他走过来纳闷地问到:
“张扬,你这是……”
“伴奏啊。”
我单手拿着琴谱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既疑惑又诧异,正好这时舞台那边主持人已经念完串词,整个十六班想也没多想地上场了,邵辰跟上去走到几个主唱之一的位置上,而我则慢慢踱到钢琴凳边坐下,推开前键盖,把琴谱放到谱架上,囟门未合之时便开始的苦练,纵使几年不碰也没感觉太生疏。
估计根本没想到我能顶替黄忆担任伴奏,舞台台阶上的整个十六班齐齐惊讶地盯着我直到前奏结束还没回过神,我抬头看了一眼领唱的邵辰几个,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总领开始了第一句。
六个领唱的嗓音如同海鸥般高亢嘹亮地将浩海唤醒,层层珠浪,灿灿金沙,后排的高低声部扬起海浪一波一**来,让人屏息聆听不能旁顾,天地之间,无所谓涨落汹涌,只有千万年不变的漫漫涛声,不高不低,不卑不亢,这才叫真正的波澜壮阔,气势恢宏。
大合唱完美落幕,在全场观众震耳欲聋的掌声中我同他们一起从另一侧出口退到台下,不少学生刚走到后台就跑过来惊讶地表示没想到我能伴奏得如此得心应手,邵辰也走到我身边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
“张扬,真没看出来,没想到你钢琴也能玩儿得这么厉害。”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多余的话去解释,就在我和他们一起往大厅侧门走的时候,黄忆竟然从大厅里溜过来拦在前面,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问到:
“你……也会?”
“嗯,过了九级。”
我笑了笑不想把气氛搞得尴尬,同时也懒得和他废话,谁知道黄忆随即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耸肩说:
“呵,我还以为多厉害呢,这种水平也要削尖了脑袋去台上炫耀。”
走在他旁边的一个男生偷眼瞥了瞥我,然后皱着眉头用力拉了他一把,我周围的几个人也赶紧小声圆场说:
“张扬,别理他,他就是这幅德行。”
然而无论其他人怎么劝我都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怒火,说实话,在下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要是恶心起来我可以比你更恶心,恶心到让你彻底明白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为止,中肯一点儿讲,每个人难免有别人讨厌的地方,但是千万千万别过分,一旦过分,那前后的性质可就完全不是一码事了,于是我冷着脸冲着黄忆大声吼到:
“黄忆!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拆你的台,上个星期答应过来伴奏也只不过是应王咪的委托,你以为自己钢琴十级很了不起是吧?呵,十级?中音协的吧?告诉你,你那中音协的十级在老子中音院九级面前就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