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五号一过,紧接着六号风华楼那边开始布置考场,下午第四节,高中生涯的最后一节课,姚老大走进教室里扫视了一眼再也没有心情看书的我们说:
“同学们,大家从高一拼到现在已经很累了,读烦了,读乏了,无论以前成绩如何,现在就别再去想它了,明天,后天,努力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就好,这里先祝大家一帆风顺,前途似锦!”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姚老大走上讲台仔仔细细看了我们一眼接着说:
“今天我们二班五十六个孩子,高考一完天南海北地走……可能再也聚不齐了吧。”
掌声逐渐弱下去,我们所有人心里满是感伤,不少女生偷偷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高考啊高考,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却又来得这么快啊?
“虽然分科后的两年来大家都很辛苦,但是我一直以担任咱们二班的班主任而自豪,同学们啊,你们是我的骄傲,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
姚老大走下台来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有个女生已经嘤嘤啜泣起来,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二班,加油!”
“二班!加油!”
震耳欲聋的齐声呐喊再度勾起了一阵经久不衰的掌声。
“放学!”
最后一次和三个死党一起回家,气氛难免有些低落,唐朝笑着用力拍了拍朱玉的肩膀说:
“这都是怎么了,好歹有些斗志啊。”
朱玉把双手枕在脑后扬起嘴角回到:
“别,太亢奋了今晚睡不着怎么办?”
我用手肘顶了他一下打趣说:
“心脏像你这大的人,只要晚上不去做贼哪有睡不着的?”
朱玉瘪瘪嘴懒得搭理我,甄帅和柳雯紧紧牵着双手正在不远处低声交谈,也是,多少对天造地设的高中情侣就是被高考拆散的,成绩一出,志愿一填,天各一方,今生今世说不好还能不能见面。
我们几个就这样陆陆续续上了公交车回到各自家里,晚上我在阳台上坐到十点,想的事很多,可也说不清到底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一股一股的回忆拼着命往外涌,开心的,不开心的,课上的趣事,让人头大的试卷,暴雨中的蓝雨伞,操场上的热浪,树影,蝉鸣,徐夏瑶……
高考,来做个了断吧。
六月七号的早上并没有因为牵动全国的大考而变得丝毫不同,除了街上不时开过的交警车,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个普通的早晨,我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背上书包,去学校压着铃声进教室。
风华楼的警戒线外早已人头攒动,长相看上去各不相同,表情却无一例外麻木无神的学生静静候着,只等铃声一响奔赴考室这条流水线上去盖下大学录取的印章。
语文于我完全没有感觉,这次是真的没有感觉,做对做错自己也不知道,题易题难似乎一个样,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结束,铃声一响全体起立,我埋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试卷,这就是今年的语文高考题吗,和平时考试有什么两样?
长达一分钟的铃声刚停,我忽然瞳孔一紧,发现整道古文题的答案全忘了填到答题卡上去,得意疾书,回头大错,千瓢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鬼圣越幅时的绝望,此时此刻我感同身受。
走下风华楼之后我没和任何人说一句话,直直离开学校回了家,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出师便惨败而归,想起后面的三门考试简直就是慢性死亡。
下午的数学,我拿到试卷刚粗略一翻,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并非太简单,而是因为那个“下下大凶”又来了,最后一道大题是集合,没错,以往只配作为第一道选择题的集合,不用想也知道其他题目会有多诡异,也罢,千刀万剐就此去了一半,后面来的倒也痛快。
第二天的理综和英语倒也正常,反正题目奇不奇怪都看不懂,他出得再匪夷所思我也不过是填个ABCD,最后一门英语收尾,从考场出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体会,想象中那种卸下重担霎时轻松的感觉依然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喂!平儿!这边!”
三个死党站在风华楼外冲着我高声喊到,我走下台阶来到他们身边说:
“考完了。”
“嗯,考完了。”
“哎,考完了……”
我们四个慢慢回到秋实楼,教室里边一个人也没有,地上全是课本试卷还有教辅资料,放眼望去一片狼藉,甄帅捡起一本封面被踩上脚印的物理练习册看了看,扭头望向留着粉笔印记的黑板说:
“原来……这样就毕业了啊。”
朱玉坐到一张课桌上,我和唐朝各自靠在就近的椅背上,四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对啊,无论高考成绩好与坏,这个地方就这样留在记忆里了,即使今后回来走走,终究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进教室,再也不能顶着瞌睡在沉闷的四十分钟里煎熬,就连拿到不知第多少张要做的试卷时发的牢骚,此刻想来也变成了一种无法企及的奢侈,青春啊,那段连字面上都将日月踩在脚下的嚣张岁月,全在这里啦,想来如何不让人动容?
忽然唐朝拍拍手说:
“走吧,一会儿南门外还要毕业聚餐呢。”
踏上那条纠结路,南门旁边的火锅店就是今晚狂欢庆祝的地方,姚老大和几个来得早的同学已经坐在里边,我战战兢兢地问了声好,生怕姚老大问起我考得怎么样,但是她闭口不提任何有关考试的事情,只是把我叫过去坐在旁边,接着小声地询问起家里的具体情况,在我一五一十交代后她说:
“张扬,别看姚老师我整天板着张脸,有时说话对你们几个成绩不好的学生特别不客气,但是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了,心里很清楚,大多数懒的学生都是特别聪明的苗子,要是不聪明,精力全都花在学习上了哪还有时间去懒?以前的家长会上,你母亲和我提过你家里的状况,张扬,或许家长不在身边是对你的学习有相当的影响,可再隔一两年你就是成年人了啊,自己的路干嘛非要家长跟着掺和?啊,你们都来了?快坐快坐!”
姚老大忙着答复陆续到来和她打招呼的同学,我起身坐到朱玉几个那桌去了,唐朝扛来一件啤酒说:
“哥几个,矜持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甄帅笑了笑接过一瓶酒说:
“谁虚谁啊,就怕到时候喝得神志不清没人扶。”
朱玉笑着嘿了一声插话到:
“谁说没人扶的,不是还有你的令狐柳雯吗?”
“你觉得她扶得动我吗?”
“谁说只扶你的?是扶我们四个。”
我苦笑一声心里暗叫不好,这三个爷是要拼命的架势啊,就这样,全班同学相互嬉笑打骂,呼来喝去,不知不觉间门外的天空已经变得彻底漆黑,我们四个面前也摆满了一片空酒瓶,回头看看其他人,似乎大家都醉得刚好,那些情侣不管是成了的,还是没成的,都抱在一起依依惜别,曾经关系好的,红过脸的,恩怨情仇不知被哪位判官一笔勾销,兄弟一声,朋友一场,能在一起走过三年好歹都是缘分,今后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啊!”
忽然在场的一大部分人看着门口的方向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呼,我随意地扭头顺势一看结果同样惊得目瞪口呆,那个熟悉的女生正笑着站在门口和他们打招呼,几个和她要好的女生赶紧迎上去问到:
“徐夏瑶!你怎么来了?”
“我也是二班的啊!”
徐夏瑶直接被拉到了姚老大那一桌,姚老大看到她的到来也很高兴,滔滔不绝地询问起诸如去了一中之后怎么样啊,想上哪所大学之类的问题。
就在她们闲谈的时候,外面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轰鸣的雨声甚至盖过了周遭嘈杂的喧嚣,甄帅朱玉还有唐朝直勾勾地看了看徐夏瑶,又死死望向我。
“怎么,你们喝多了?”
甄帅抬起右手伸出拇指,指了指那边的徐夏瑶说:
“平儿,她……”
我一拍桌子打断他后说:
“你们,来和我刚白酒怎么样?”
“你……”
“行还是不行,磨蹭。”
他们三个相互看了看,叹口气振作精神冲我猛地一点头,唐朝起身叫来了两瓶高度白酒,我们四个倒满烈酒把杯一碰仰头就干,因为喝得太急,加上之前肚里掺了啤酒,二两下去我脑子就开始有些发晕。
面前的三个死党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甄帅和朱玉互相戳起对方以前被甩的难堪往事来,一边笑骂,我们四个一边又干了整整一杯,唐朝和我不时被他们的奇葩语句逗得放声大笑,可是笑过之后怎么也记不起他们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每个人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我摇摇脑袋,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让眼神聚焦,周围的几个同学看到我们四个这么玩命被吓了一跳,连连惊呼说这几个疯了,这几个已经疯了。
我用涣散的目光瞥了瞥三个死党,依稀看到朱玉把头枕着手臂趴到了桌上,柳雯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正站在甄帅旁边焦急地催促甄天王喝水,唐朝双臂撑着脑袋也醉得不清,我扬起嘴角嘟囔了一句:
“兄弟们,谢了。”
朱玉和唐朝估计正天旋地转,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有甄帅左手五指和柳雯紧紧扣在一起,抬起头来靠在她身上,举起右手朝我挥了挥接着又绵软无力地撘下。
好奇怪,为什么这么想哭呢,是因为想起了徐夏瑶吗,徐夏瑶,她就在这里啊,我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再去搜寻她的身影,这样正好,用酒把自己灌懵也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不见面就不会尴尬,只是难为了甄帅他们三个。
恍惚间有人推了推我,睁开眼睛,看到左边朱玉醉眼惺忪地从我身上收回右手接着反腕一指,我条件反射般把头扭向另一边,然而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徐夏瑶正轻咬着嘴唇坐在旁边,我慌乱中想要支撑着站起来,无奈身体早已没有了平衡感,稍事挣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徐夏瑶红着眼睛忍住泪水喃喃说:
“臭小子,干嘛喝这么多啊……”
我积压已久的怒火和怨恨刹那间被她的这句话给轻易浇灭,明明我有那么多想对她说的话,有那么多想问她的问题,最后却只是拭了拭她的眼角,伸出右手小指笑着说了一句:
“傻丫头,我们拉过勾勾,不许哭的。”
徐夏瑶毫无征兆地扑过来死命抱着我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嚎到:
“张扬!张扬!……”
我伸起双臂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抱住她,有些伤疤何必再去揭开,有些疑惑没必要深究到底,因为酒劲上头,我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徐夏瑶拼命止住哭声松开手坐了回去,我靠到椅背上看着她问到:
“丫头,邵辰是你的什么?”
“……男朋友。”
“陆让呢?”
“……回忆吧。”
我笑了笑,反手指着自己说:
“我呢?”
徐夏瑶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答到:
“青春。”
外面的雨声终于小了一些,大部分同学已经被赶来的父母接走了,店里只剩下十多个人,我艰难地站起来看了一眼老早就等在门口的邵辰,扭头对徐夏瑶说:
“再见了,青春。”
在猛灌白酒之前,我悄悄发短信叫来帮忙的聆雾和肖遥正巧这时走进了店里,肖遥看了看门口的邵辰,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徐夏瑶,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聆雾走过来扶住我问到:
“张扬,你小子喝成这样干嘛?”
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胡乱摇摇头,指了指醉得不比我轻的朱玉唐朝还有甄帅他们三个,肖遥抄起双手靠在一把椅子上说:
“你放心,我早猜到会是这么一副惨样,来的路上把送你们回家的车都找好了。”
邵辰走到徐夏瑶身边牵起她的手说:
“走吧。”
徐夏瑶看了我一眼,缓步跟着他离开了,几分钟后柳雯扶着甄帅上了甄天王他老爸开来的车也走了,不知过了多久,肖遥叫来的两辆出租车接连开到南门外,聆雾把朱玉和唐朝扶到其中一辆上,幸好他们两个弥留的神志还能报出自家住址,离开之前聆雾摇下车窗冲我说:
“你小子还真是敢乱来,我送他们两个走了,肖遥,这家伙就拜托你了。”
肖遥点头嗯了一声,看着那辆车溅起的一路水花问到:
“他就是聆梦的哥哥?”
“嗯……是个……是个学霸,哦不……应该是学魔……”
肖遥把我扶到剩下那辆的士的后排座椅上,问清了我的住址之后走到副驾上绑好安全带,就此扶我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街道两边的霓虹和灯光闪得我眼花,肖遥忽然开口骂到:
“你真怂。”
“是吗……”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今天邵辰和徐夏瑶都跑到你面前来了,你这个蠢货却只知道喝酒,真是怂。”
我闭上眼睛笑了笑说:
“可能我天生……天生不喜欢和人争吧。”
“怎么说?”
“在我爹妈忙离婚的那段时间里,有一次在……在路边闲逛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大醉之后呼吸就会变得急促,我说话时总觉得喘不过气,休息了一会儿,为了省力用很小的声音接着说:
“我看到有个人,扔了一根骨头给街边的两条流浪狗,那两条狗为此打得不可开交……我当时就在想,多少人明争暗斗,还自以为是人生赢家的时候,保不齐暗处就有一个根本瞧不上那些骨头的人……正像看流浪狗一样看着他。”
肖遥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叹到:
“你这家伙……”
这时驾驶位上司机摇下车窗冲外边吐了口烟,又把香烟含回嘴里说:
“你们这些娃儿,一天到晚净想些怪七糟八的东西,我告诉你,那些看不起‘骨头’的人,他,或者他的爸爸,还有可能是爷爷那辈,肯定都是从抢‘骨头’抢过来的。”
司机师傅又吸了一口烟,熟练地甩过方向盘拐弯右转,我却睁大眼睛和肖遥对望了一眼,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年轻啊,有时候总是闹出些夹着扫把装伟大的笑话。
在公寓旁边下了车,肖遥把我扶回住处时我已经清醒了不少,我坐到阳台上问他说:
“小爷,夏瑶和邵辰都是你以前的朋友,为什么你会在这件事情上面站在我这边呢?”
肖遥坐到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想,徐夏瑶一见面就喜欢上你,却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离开你,是不是她把你当成陆让了?或许……”
肖遥把目光移到我身上说:
“她撇下你是为了不让你伤得更重,也是为了让自己早点走出来吧?”
我的情绪并没有太多的波动,可能是因为喜欢上徐夏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被她当成是陆让的打算了吧,这个让徐夏瑶如此难以忘记的陆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可以,真希望和他聊聊天,聊一聊那个我们都喜欢的疯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