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营州,还是天寒地冻,甚至河冰都还未消融,山林仍然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营州城就是平卢使的辖地所在。姑苏穆这个时候北上前往营州,就是为了去解沧浪派的灭门危机,去之前,公孙笛商百般劝阻,因为营州不比别处,这营州的第一个平卢使就是当今手握重兵而且肃清东北武林的安禄山,依姑苏穆在武林中的名声,一个人去营州风险太大,保不准就会有人动手,而这些人不比江湖人士,都是朝廷重臣,是大唐边军,姑苏穆就是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公然和边军起冲突,即使他有那个本事。
然而姑苏穆心里清楚,营州必须去,他必须给东北诸门派一个信号,不然真的都被边军肃清,那么天下大势就更加难以预料了,安禄山的势力也就更加稳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后院安稳了,对其他人来说,天下也就不太平了,中原武林刚刚平静下来,还没有做好准备,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天下时局动乱,留住沧浪派,也就留住了东北武林门派反抗的念想,这个胡人也就不能过早的把目光转向中原。
最终公孙笛商妥协了,营州可以去,但是不能一个人,得带上她。公孙笛商看着眉头紧锁的姑苏穆道“你要去,我便陪你去。是生是死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姑苏穆一句话也没有说,看着窗外已经略有绿意的倒柳,看了一会,转身拉起公孙笛商的手道“可以,我带着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一定会平安的带你回家。”姑苏穆刚说完,公孙笛商就抱紧了他,一头秀发贴在姑苏穆的心口,姑苏穆抬起手,轻轻的拂过公孙笛商的黑发。
三月二十五,姑苏穆驾着马车,出了朔州,向北而去,绕过范阳,从云州沿着古长城,一路北上,五日后,终于到了营州城外。城外兵营林立,管道上来往的骑兵甚多,进城也是要经过守军的盘查。姑苏穆看着身边经过的士卒,都是面容坚毅,持刀的手虎口都是厚厚的老茧,身上的肃杀气息,一看就是见过血的人。姑苏穆想到了经过长安时看见的长安禁军,那些人起的马倒是高大,穿的甲胄也是威武,可是就是没有这边军的血性,倒像是台面上的戏子,而这营州城外的平卢军,却像是一群舔过血的虎狼一样,想到这里,姑苏穆轻轻地摇了摇头。到了城门前,两个士卒走过来道“打哪儿来的?马车上有没有人?”
姑苏穆下车,道“从云州来,车上是我家娘子,回营州探亲。”那两人疑惑的看了一眼,道“云州来的?车内除了你娘子,再没其他东西了吧?”姑苏穆点头道“只有我家娘子一人”说完伸手掏出几个布帛袋,递向其中一个士卒,那人一看,笑了笑道“进去吧,你倒是明事理。”姑苏穆笑了一下,缓缓驾起马车驶了进去。姑苏穆没有带武器,车上也是自家娘子,按照大唐习俗,不能随便揭开已经嫁人的女子的马车帘,况且姑苏穆的钱袋子分量不轻,守城士卒也就放行了,要是姑苏穆带着武器,那可就给多少钱两都不一定能这般轻易进城了。
进城后,姑苏穆找了一家并不起眼有些偏僻的客栈,安置好公孙笛商,便只身外出,沿着营州城的主街道,缓缓的走着,看着街上经过的店铺,路过的行人。营州虽然远在山海关之外,距离中原繁华的腹地比较远,但是因其当地独有的野人参和紫貂皮,这两样在关内人的眼里,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所以从营州到关内,来来往往做药材皮毛贸易的生意人渐渐多了起来,平卢使每年的税赋也充盈了,于是这营州城的景象也是变的热闹了不少,虽然还远远不及关内城镇。特别是安禄山接任平卢使之后,在营州城防上舍得花银子,加固了营州城墙,城内布局也是顺势整修了一番,修建了工程浩大的地下暗道,以此屯放兵器粮草,使其防御能力大大提升。姑苏穆走在街上,就隐隐能感觉到这市坊后面那种肃杀的气息,甚至是脚下,都觉得心有不安。“营州城不简单啊,肃杀气息如此强烈,不知道这营州城里藏了多少军械精兵。安禄山秘密屯下这些东西,心里怎么想的,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姑苏穆心里暗暗叹了一句。
一直快走到北城门的时候,姑苏穆转身向东而行,这边已经不是市坊了,而是城里一些大户人家的府宅,而沧浪山庄也就坐落此处。姑苏穆绕过几个大户人家人家之后,终于看见了沧浪山庄的牌坊,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接待守卫的仆人,甚至门顶挂着的灯笼,似乎也许久没换了,被风雪吹去了红艳,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红色。看来,沧浪山庄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啊。姑苏穆驻足看了几眼,便又转身离去,回到了客栈。
一进门,公孙笛商就放下手里曲谱,走过来问道“确定了吗?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姑苏穆微微笑了一下道“找到了,城东北边。没有什么麻烦,不用担心。这时辰也不早了,走吧,听傅叔营州的山药炖獐子乃是一绝,既然来了,岂有错过之理?”
公孙笛商笑了笑,也不多说,穿好披风,跟着姑苏穆出门而去。一路上询问了街上的百姓,说是庙门大街上的山味楼里的这道菜做的最是出名,于是两人缓步就去了这山味楼。进去之后,里面吃饭的人还真不少,除了市井百姓,更有城里的守军,带着腰刀,聚在一起吃喝。姑苏穆找了一个桌子坐下,小二跑来问道“公子爷,您吃些什么?小店的菜可是全城都有名的。”
姑苏穆点了点头道“就来个山药炖獐子吧,再来一壶酒。”小二喊了一声“得嘞”,快步跑进了后厨。没过多久,小二舅端着一个陶盆上来了,放在桌上,姑苏穆一看,满满一盆,白色的山药漂浮在清汤上面,下面就是这当地野生的獐子,肉质最是鲜美,特别是冬天的獐子,贴了整整一个秋天的膘,这时候给从树洞里刨出来,那可是相当的肥美。姑苏穆递了筷子给公孙笛商道“笛商,尝尝这獐子肉,傅叔曾经和我喝酒的时候说过,他十多年前曾来过营州,此后甚至不记得来这里所谓何事,但是就是忘不了一盆獐子肉。今日咱们就看看,到底有没有此等味道。”
公孙笛商轻轻笑道“傅叔酒肉半生,倒是把这天下珍馐吃了个遍,这遭江湖,走得也值了。”此地本来偏远,城里的女子也大都是猎户家耕种农务的妇人,何曾有过姑苏穆这般标志的女子竟然出现在市井酒坊,旁边桌上吃酒的人,看着公孙笛商那秀美的脸蛋和匀称的身段,都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咙。这老百姓看了最多也就是看了,心里想想,可是不巧,不远处就有几位军爷,这营州城里,凡是安字旗下的兵卒,都要比寻常人高一等的,看见这般标志的女子,加之刚刚又喝了酒,自然就按耐不住,六个人起身,端着一碗酒摇摇晃晃走向了姑苏穆。
姑苏穆眉头一皱,闻着越来越近的酒味,脸色渐渐变冷。公孙笛商自然也是心里明白的,不由的一恼,没想到还是惹来了麻烦,不安地看着姑苏穆。姑苏穆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不要担心。之后便端起了酒杯,举在空中,但是并没有喝。
“吆喝,没想到这吃豺狼的营州城竟然还有生的如此水嫩的姑娘,倒是不多见啊,不知姑娘从那里来啊?家居何处啊?”一个长相一般但是身材高大的兵卒嬉笑着问
公孙笛商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说出一句话就会污了自己,只是冷眼看着,甚至还用筷子夹了一块山药,轻轻放在了对面姑苏穆德碗里。这下军爷可是不高兴了,问你话是看你长的可人,在这营州成,还没人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好歹也是平卢军的伍长,立马脸色一冷道“别不是抬举,大爷我问你话,是瞧得上你,一般女子,大爷都不带正眼瞧得。”说完啪一声把酒碗放在了公孙笛商的面前。
终于姑苏穆站起来了,微笑着说到“各位壮士,这是在下的娘子,壮士要喝酒,我陪几位,我请。可好?”
那汉子冷冷道“还没看见这里还坐了个带把的,你算什么玩意,也配和大爷我喝酒,就你这样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也敢娶这么如花似玉的娘们,真是,,,”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突然全身一冷,眼前的女子面容也渐渐模糊,心里还纳闷自己怎么突然就喝醉了,倒下后在没有站起来,姑苏穆抬手一掌直接震碎了这伍长的心脏,旁边看热闹的人只是看见这个清秀男子伸手拍了一下壮汉的后背,怎么壮汉就到底不起了?跟随的五个兵卒见伍长倒下,赶紧拉起来,可是怎么叫也叫不醒,转过身一看,嘴里竟然流出了血沫子,还冒着白气。一看出了人命,何况还是军爷,旁边的人吓得赶紧四散跑出酒楼。
五个人心里大惊,但毕竟是跟着平卢军上过沙场的,立马明白过来,围住了姑苏穆,伸手去拔腰间的弯刀,但是他们却不想想,人家能轻描淡写地杀了自己伍长,还不能随随便便了结了他们?也许是酒庄怂人胆吧,还没拔出刀,每个人的脑袋就无力的垂下了,姑苏穆步法一施,直接震断了无人的后脊椎,可怜五个喝酒的糊涂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送了性命。
公孙笛商皱紧了眉头,担忧的问道“城内杀了六个军卒,恐怕不好脱身。”姑苏穆摇了摇头,波澜不惊的说道“说错话,就该付出代价,何况他说的是你,哪怕就是在长安内城,我也不会留他多活一刻。没事,走吧,看来这獐子肉是无福消受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尝鲜吧。”
公孙笛商满脸的幸福,是啊,面前的男人可以为了自己背对天下人,我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值了。姑苏穆伸手抚了一下公孙笛商的头发,轻轻说道“走吧,估计巡城军卒也快到了,现在还不是起冲突的时候。”姑苏穆整理了一下心境,点头跟着姑苏穆出门,提气跃上楼顶,两人踏起轻功,沿着市坊的房顶,回到了落脚的客栈。进去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又一起直奔城东北,最终停在了沧浪山庄的宅子里。
当着百姓的面,杀了六个军卒,今晚不得不离开营州了,不然后面还真不好走了,刺杀边军,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何况还是安禄山手下的兵,姑苏穆就是再强势,也不得不向大唐低头。但是走之前,姑苏穆必须到沧浪山庄,带走沧浪派卢安波掌门,护送他安全离开营州。这就是姑苏穆此行的目的,只不过是不得不加快进程了,早走一天晚走一天,局势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姑苏穆北上营州的时候,也没想过,营州城里的驻军居然会有这么多,而且俱是见过血的精兵,更没想到,会直接跟边军起冲突,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营州平卢军的怒火。姑苏穆究竟能不能带走卢安波?而平卢军又能否留住姑苏穆?谁也说不上,只是很多年以后,中原武林第一个敢自称武圣的人经常深夜里一个人自语“当年要是他放手一搏,营州平卢军究竟还能留下多少?说不定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乱世了。可是,他若放手,当今天下又怎么会有我。”此人姓卢名北望。而此刻的他,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安静的睡在沧浪山庄的屋子里,他的父亲卢安波,只身一人立在院门口,看着面前的清秀男子和俊美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