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凉州城向西行七八里左右就是连绵近百里的崆峒山,西接六盘山,东望八百里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河与胭脂河南北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乃是凉州一道天然的屏障,无疑是一块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用崆峒剑派的开宗祖师爷陈虎的话说就是“高岭崆峒,山川险阻,雄视三关,控扼五原。”加之山上树木丛生,特别是每年开春四月,漫山遍野都是野桃花,甚是秀丽,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江湖浪子。早在贞观二十年十月,太宗皇帝李世民来陇山视察马政的时候,就登上了这崆峒山,“丙戎,陇山头,次瓦亭,观马政”。而且太宗皇帝看到崆峒山佛事大盛,御赐明慧禅院田宅,从此近百年来,这崆峒山也是日益昌盛。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奇人异士也就多了,终于在高宗皇帝永徽二年,山下建成了崆峒剑派山庄,剑士陈虎创立崆峒剑派,从此广收天下门徒,传授剑术和铸剑技艺,到了陈铁胆这一带,门下弟子三百,不论剑术还是铸剑技艺,都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在武林之中并没有多少风头,但是也因偏居西隅,乐得清静,不参与江湖是非。
姑苏穆走进山庄大门,只见庄上人人都头戴缟素,身披麻衣,脸上流露着惶恐悲伤。一个弟子看见有人进来,过来问道“不知公子是何人?来我山庄所为何事?庄内今日行白丧之事,不方便接待外来人,还请见谅”说完做了一个请走的手势。姑苏穆点点头道“我知道贵庄老庄主陈铁胆意外身亡,一直尊敬陈老庄主的胸怀正义,顾今日来拜别老庄主最后一程,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那弟子听是来祭拜老庄主的,语气一松,道“这样啊,是我误会了。因为这两天还没有江湖外来人士上门祭拜,不好意思。既然这样,公子请随我来。”说完带着姑苏穆向里走进了设在迎客厅的灵堂,进去后,姑苏穆也不多说,径直走向灵位前,点了三支香缓缓插在了灵位前的香炉里。跪在灵位案桌边的一个年轻人起来行礼道“感谢侠士前来祭拜家父,敢问侠士大名?不知与家父有何交情?”
姑苏穆往后退了几步,转过头看了一眼,道“陈老庄主行事光明磊落,有胸襟宽广,是个好人。我跟老庄主没什么交情,至于我的名字,你还是先不要问了。今日来除了祭拜老庄主,还有一事与少庄主相告,想必你就是少庄主陈少锋吧?”那年轻人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侠士有何事相告?”
姑苏穆回到“此处乃老庄主的灵堂,有些事情还是去别处说,不要扰了老庄主最后的清静。”陈少锋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请侠士随我来,去后面的书房。”姑苏穆跟着陈少锋进了书房后,仆人端了两杯茶,姑苏穆落身坐下。陈少锋也是落座,道“此处没有别人,不知侠士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姑苏穆端起茶,但是没喝,道“锻剑坊坊主欧阳冶的长子欧阳轩同领着门下师弟,正月十三上崆峒,杀了老庄主和贵派三十几名弟子,不知少庄主此时有什么打算?”
陈少锋心里一惊,这件事门派严格封锁了消息,没有传出去老庄主是死于锻剑坊之手,就是他考虑到眼下崆峒剑派的实力还没有可能去找锻剑坊报仇,所以压下这件事,也就不至于撕破脸,以防锻剑坊为了江湖声望而不惜把崆峒剑派连根拔起,暂时不要挑明是锻剑坊之为,就是为了以防再生事端,先要门派安稳下来,等有朝一日在去讨回血债。但是此人居然知晓的这么清楚,这个深沉的年轻人现在说出这些,到底是有何居心?陈少锋试探的问道“不知这件事侠士是从何而知的?家父是因为矿洞坍塌而意外身亡,并没有像侠士说的那般,被锻剑坊杀害。我暂时没什么打算,先安稳送家父最后一程,至于今后,再做打算。”
姑苏穆点了点头,道“不错,冷静心思细,还能看懂时局,懂得江湖是非,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你不必跟我掩饰,贵派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也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来。”陈少锋刚想打断问话,姑苏穆摆了一下手,继续道“先听我说完。崆峒剑派偏居凉州城外,几十年的传承,时至今日,仍然难以超越甘州锻剑坊,被锻剑坊一直压着,归根结底就是崆峒剑派的武学和铸剑术,难以和锻剑坊相比,我想这也是少庄主不敢说出老庄主身死的真相的原因吧。我来这里,就是希望崆峒剑派能在你的手中光大起来,你性子坚毅,沉着冷静,又明白事理审时度势,看你双手,在剑术上也是天分颇高。人活在这个世上,你自己的能力越强,身上的担子也就更重,这是你不能逃避的。”
陈少锋听完,知道此人绝不简单,而且来山庄也是别有一番深意,道“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我不管你是从何处得到这些消息的,但是你说的都是事实。锻剑坊仗着自家的内功心法和铸剑技艺,一直打压着我崆峒剑派,此次家父身亡,确实是万恶的锻剑坊所为,可恨我如今没有本事去给家父报仇,只有咬牙忍受这个屈辱。但是公子说的,让我带着崆峒剑派走向强盛,不知公子有何目的?”
姑苏穆喝了一口茶,毕竟偏远,茶叶也是下等茶叶,味道远不及姑苏穆平日喝的茶,但是他也没有讲究,道“武林少了锻剑坊可以,但是不能少了练剑铸剑的门派,剑乃百兵之首,蕴含君子的浩然正气,所以你崆峒剑派必须把剑术和铸剑术发扬。这不仅仅是你一家子的事,更是江湖的事,江湖虽然大而繁杂,但是缺一不可。你明白吗?”
陈少锋疑惑的思考了一会道“我想我明白。可是当今的武林,锻剑坊就是剑道第一家,我崆峒剑派又凭什么去跟如日中天的锻剑坊争?”姑苏穆摇摇头道“你只要明白你需要担负的东西就好。铸剑我是不懂,但我相信你要是有了足够深厚的内力和足够多的尝试,一定可以铸造出好剑,内功心法的话,我可以帮你。你可以在我身边修习三年,我会教你正派的内功心法。”
陈少锋更加疑惑了,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江湖需要崆峒剑派,也需要你。”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能铸造出好剑?我又怎么相信你能传我内功心法?”
姑苏穆放下茶杯,呼了一口气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自己考虑考虑,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要是考虑清楚了,安排好庄内事务,送完老庄主,到朔州找我。”说完起身就往出走。
陈少锋也起身跟在后面,出了门,只见姑苏穆身形一闪,已经跃过厅堂,直接到了门外,十几丈的距离居然就这么一跃而过,陈少锋心里大惊,赶忙跑出去,追出门口发现那人已经骑在马背上跑出了不少,急忙喊道“我还不知道侠士的名字!到了朔州怎么找你啊?”眼看身影就要消失在转弯处的古树后面的时候,远远传来一声“朔州姑苏穆”。陈少锋一听,顿时惊住了,站在门口久久没回过神,此人居然就是当世行走武林的强者姑苏穆,就是那个两次践踏中原武林颜面的姑苏穆。寒风中站立了许久,陈少锋回过头看了一眼大门上“崆峒山庄”的匾牌,自语道“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你大可放心。”说完转身返回了庄内,但是步子却是更加的坚定,背影也更加厚实。
姑苏穆自然知道少庄主陈少锋会怎么做,他看的出来,这个年轻人很有天分,也算是陈铁胆半辈子乐善好施没白费,有个这样的儿子,陈铁胆也算是能含笑九泉了。姑苏穆骑马一路东行,两日后到了长安城西边的长安县,到坊市上去喝了几杯酒,之后绕过长安城,穿过万年县一路直接去了洛阳。姑苏穆为何不去大唐京城长安城里走动一番?原来这长安城乃是大唐皇都,大唐最是繁华的地方,却也是大唐最危险的地方,长安城为了皇都治安,到处都是巡逻的禁军和身穿百姓衣服的衙役捕快,城中严禁武林争斗。对于江湖人来说,这长安城能不进去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等着自己,其他地方,顶多就是丢了脸面跑路,可是长安城里,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那可就有可能丢了身家性命。所以行走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绕着长安城走。何况像姑苏穆这样名声在外的,一踏入长安城肯定就会被盯得紧紧的,万一哪位大人不高兴了,留住姑苏穆的法子多的是,即使姑苏穆可以睥睨中原武林,但是这里是大唐的颜面和中心,不容得半点闪失。
姑苏穆离开的那天晚上,崆峒剑派少庄主陈少锋得到了消息,甘州锻剑坊一夜之间洪然崩塌,坊主身死,剑冢坍塌,弟子遣散,甘愿成为朝廷鹰爪。陈少锋跪在父亲的灵堂前,认真的叩了三次头,轻轻说道“父亲,你可以安心走了,锻剑坊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会撑起崆峒剑派的。怪不得他说武林可以少了锻剑坊但是不能少了铸剑门派,原来是他。其实,也只有他才能有这个本事吧。”说完起身,回房收拾行李,准备守完父亲的头七,就东行朔州,去找早上来的那个人,去追寻当世的侠踪。
正月二十,停了几天的雪又开始飘了,洛阳城内也没了过年的热闹景象,街上行人不是很多,流韵楼十五之后就开门经营了,难得公孙流韵回来,“流韵五音”又聚齐了,连着三日夜晚“流韵五音”重新登台演奏,在洛阳城里也是引起了一阵轰动,很多遗憾再也不能听得流韵五音的各路人士,又聚集流韵楼,为的就是再听一听这流韵五音的演奏,看一看流韵五音的风华。姑苏穆正月二十傍晚返回了洛阳,也没有招呼流韵楼,一个人跟着人群走进了流域楼,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要了一壶酒,此时布帘拉开,流韵五音正坐中央,没人手持一件乐器,缓缓的启奏,曲子清静优雅,如同涓涓细流,淌进在座没一个人的耳朵,姑苏穆端起酒,眯着眼看着台上的公孙笛商,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半年前那个秋天,那个立秋的夜晚。一曲奏罢,所有人都沉浸在流韵五音的演奏中,没有一个人叫好没有一个人拍手,只有难以自拔的陶醉,这是,突然一声“好!”打破了这份宁静,所有人都循着声音去看看是哪个不懂意境的俗人居然大声喧哗,在众人满是怒气的目光中,姑苏穆缓缓起身,又说了句“好”还不忘轻轻地拍了拍手。
“哪里来的俗人,居然这般没有涵养,流韵五音弹奏是好,可是更重要的是久久的回味,大声叫好,真是俗不可耐”众人议论纷纷。谁知,台上薄纱后面的公孙笛商竟然缓缓起身,不顾仪态,快步走到那人跟前,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俗人,眼里都是爱恋和温柔,看得众人心里俱是一酸。
姑苏穆也抱住了公孙笛商,轻轻说了句“我回来了”说完就拉着公孙笛商离开了酒桌,走进了屏扇后面。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咒骂道“这厮是谁啊?公孙二小姐居然如此不顾仪态?未免太有失妇道礼数了吧。”
一个始终没有起身的男子,摇着头不屑道“人家两口子见面,管你们什么事情?就知道嚼舌根”众人回头看向那个男子,冲冲的问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哪?公孙二小姐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俗人?”那人喝了一口酒,道“他俗?他要是俗那你们就是下贱了。公孙二小姐的相公,只有一个,叫姑苏穆。”
众人听完顿时鸦雀无声,是啊,去年立秋那个叫姑苏穆的男子带走了公孙二小姐。姑苏穆是谁?在座的谁又能不知道?那可是当世的武道强者。所有人明白过来之后,要不摇头叹息要不一脸的崇拜,但是都不再多说了。
那个男子微微笑了笑,两个指头夹着酒杯道“不服不行啊,后生可畏,姑苏穆,我孙闻倒是要看看,你能在这江湖上留下怎样的一笔。以后的日子,越来越有意思了,哈哈,有趣,有趣的紧。”说完手指酒杯一口而尽,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流韵楼。孙闻,济世阁当代阁主,武林公认的武道第一人,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挡在所有争第一的江湖人面前。姑苏穆没有胜孙闻,他就永远算不上第一人,即使他已经强的让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