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烨听了须皇后吩咐,将诸事交由须畅威决断,自己不再似往前那样积极上朝,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这日,天色刚刚擦亮,隐约闻见殿外有喧哗之音,刚要询问,永恒来禀,说曹奶妈嚷着求见。
元烨换好衣裳,来到前堂,曹奶妈急近扑倒上去,抹着鼻涕、带着泪地哭道:“太子殿下,你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就这一个独子,若是发送边疆,我也活不了。”
元烨不笨,闻曹奶妈一番哭述,心下便暗知皇后用意。他本不想置身事外,却经不住曹奶妈声声折腾,只好允了她的求情。果不出所料,须皇后不仅严词拒绝,还将元烨申饬一通,不准他多管此事。
元烨被皇后训后,既憋气又懊丧,想到曹奶妈还守在汉月宫,更不知如何面对,不知不觉走到翠絮宫。也未多想,顺着脚儿便到了寝阁。刚踏进,一缕幽香在屋内暗暗散透,使人顿时清悦不少。
莞尔正在临帖练字,见元烨神色黯然地走进来,搁下毫笔:“殿下有心事啊,怎么一脸的愁容?”
元烨仰头看着梁上的雕花,按捺不住地将原委倾诉而出,转身问道:“你若是我,应如何处之?”
宓莞尔默了片刻,心下已有判断,说:“臣妾想,母后定是担心殿下太过年轻,历练不足,才会插手此事。”
元烨嘴角冷冷一扯:“担心?本王亲察的贪官污吏,本该概令正法,结果呢?他们依旧擅作威福,冠冕堂皇地逍遥法外,这些都是拜母后所赐!本王看得一点没错,什么言无二贵,什么法无两适,全是教化谎言!”
莞尔忙轻嘘一声,沉道:“殿下之言固为得理,可行事须有度,好比蜂虿有毒的道理,我们虽不趋近小人,但也不可轻易与人结怨。如今朝中关系藤缠丝萝、错综复杂,你我不得不防。臣妾以为对于有些人事,殿下要懂得取舍!”
“好,那刘横呢?不过是收了些他人银两的小吏,母后为何对他从重治罪?”元烨皱着眉,忿然道。
“臣妾想,母后不会随意浪费权情,留谁与不留谁,应是权衡思虑的结果。刘横不过一微末之人,母后此举,定有她的道理。臣妾的意思,殿下暂且先听了母后,别再为此事过问求情。”莞尔说得很是中肯。
元烨心底陡然一滞,没料到她稔腻的外貌下,竟是如此慎密冷漠的心思,他似乎看到须皇后的影子,脸上霎时带了怒色:“你怎跟母后、叔伯一样的理?朝中权臣表里为奸、紊乱国政,文武百官畏惧权贵,攀倚附势。本王忧虑长此以往,只会姑息养奸,贻患宗社。”
莞尔沉道:“殿下既有如此深远的思虑,更应保全威仪,才可筹宗社之忧。”
“威仪?”元烨冷哼一声:“为一己私欲坏国法朝纲,本王还有何威仪可言?”
“殿下……”莞尔欲言,被元烨摆手止住了。他郁然叹道:“罢了,罢了,本王回宫去。”言毕,拂袖而出。
回到汉月宫,曹奶妈还守在厅堂,见元烨求请无果,一阵悲痛,徒坐在地,又哭又闹。茗环连忙上前劝说,反倒被羞辱一番,元烨不言,旁的侍婢更不知是劝还是不劝。
“这是你撒泼撒混的地方吗?目中无上,成何体统!”门外传来一声犀冷的呵斥。
伴着话音,宓莞尔一脸厉色地走了进来。原来莞尔已知曹奶妈的秉性,担心元烨不好应对,唯恐生出更多枝节,心中有些不踏实,便一路跟至汉月宫。
曹奶妈被这么一训,有些气馁,又羞又怒,禁不住浑身颤抖,呜呜道:“娘娘也知道老奴是太子乳母,连太子都没发话,娘娘又何苦训我?”
莞尔目光犀冷地往曹奶妈面上一扫,森冷道:“太子体恤下人,才不于计较,你却越发不尊重,当真没了王法。仅你今日蔑视主子这条行径,就罪不容诛!”
一听到“罪不容诛”,曹奶妈到底有些惧怕,竟呆怔着不敢动弹,只得无声地呜咽。
莞尔复睨了她一眼,沉道:“还不跪退。”曹奶妈不敢再多言,气咻咻地磕了个头,退出门外。
四围的侍婢,只当莞尔是个平和的主,今日见其这样,心中多了几分畏惧,全都屏息垂目,小心地站立着。
南宫元烨大有意外,背着手一声不吭,只是错愕地盯着莞尔,半响才苦涩道:“无论怎么说,他亦是本王的奶妈,儿子出事,做出这档的言行也是情有可原。”
莞尔敛了敛神色,不疾不徐地说:“尊卑有异,君臣有别。罚薄不慈不是坏事,殿下必须保有威信,才能让臣下畏惧。”
南宫元烨脸色有些僵硬,他知道莞尔心气较高,但是总觉得心地还属善良,如今见她这般强横,语调中蕴着隐隐的无奈:“得饶人处且饶人。”
莞尔回眸望着元烨,平缓着气息,说:“太子仁厚宽和,可倘若一味宽纵他人,日后大家都出言不敬,行事无礼,那不就没了规矩,失了体统。”
南宫元烨默不作声,过了一会才摆摆手,勉强回道:“好了,本王不跟你理论。”
莞尔知道自己刚才言行是严厉了,这毕竟是元烨的汉月宫。她舒缓了神色,刚想着说几句软话。门外,一个小太监颤着鸭嗓音,叫着扑了进来:“不好了,曹奶妈,她,她……”
“她怎么了?”南宫元烨急切地问道。
小太监大口的喘着粗气,终于挤出两个字:“死了”
南宫元烨顿时脸色铁青,冲了出去,莞尔也一脸震惊地紧跟着。
竹定山下,曹奶妈一动不动地躺在乱石中,头部溢出一滩暗红的血迹,没了气息。她的四周聚了不少宫女太监,这些人平日虽不满曹奶妈倚势凌人的言行,可如今见她这等惨景,兔死狐悲,心中难免多了份唏嘘。见到太子急冲冲径来,宫人们一面慌忙行礼,一面识趣地让出一条道。
眼前的一切灼刺眼眸,莞尔陡起骇怕,脸色煞白地捂住了嘴。
元烨神色哀戚地看着这一幕,慢慢地,他的目光落在曹奶妈旁侧的一位宫女身上,而这位宫女正好是寒芯,显然她也受了伤,腿上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裙裳,元烨只觉她眼熟,却不愿回忆。他微微俯身,盯着她:“说,怎么回事?”
寒芯一面按着自己腿部伤口的血,一面哽咽道:“奴婢来东宫送些新进食材,可是刚走到这,就瞧见曹奶妈爬到山顶,哭着嚷着不活了。奴婢不放心,也跟了上去,见奶妈从山上跳下,情急之下,奴婢一把拉着,可乃气力不够大,一并从山上滚了下来。结果,奶妈撞到石尖上,就、就……”寒芯瞧了一眼地面,不忍说下去,又呜呜抽泣起来。
元烨默然片刻,遽然转身,狠力地将莞尔的手腕牢牢钳紧,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锋锐的眼神湮起深浓的厌弃,略带沙哑地怒吼道:“这就是罪不容诛?”
莞尔纤弱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无声地忍着手腕传来的疼痛,低头垂视地面,不让他人看见自己眸中的悔色。
良久,元烨才愤恨地将手甩下,拂袖离开,抛下一句:“厚葬”。
早已闻言赶来的兰惜,忙上前稳稳撑住莞尔,一路上更是紧紧搀扶着。莞尔面无表情,只觉得思绪抽离,心底空荡,无措地行走在密不透风的黑幕中。
好容易回到翠絮宫,莞尔仍惊魂未定,躺倒在软榻上,浑身阵阵冰凉。兰惜取来薄绡蝉丝被轻轻为其搭着,又瞥见手腕上深紫泛红的手印,心中更是疼惜,命小芊打来热水,用温毛巾细细地为莞尔擦拭脸颊和手腕。
突然,莞尔惊恐地拉着兰惜的手,骇怕的说:“兰惜,我害死了奶妈。”
“娘娘,曹奶妈是自己寻的死,与你无关。”兰惜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让她不要那么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