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功夫,匕首已是烙得又红又烫,赫澜紧紧咬住刀鞘,眉心遽然蹙紧,手稍向外一拔箭杆,钻心疼痛顿时袭来,糟糕,这箭镞已经深及入骨,不能轻易拔出。无奈只得把红烫的匕首压制在伤口上,先止住手臂上又渗出的殷殷鲜血。
元洁皱紧秀眉,狠绞罗帕,强自沉着气,双目定定地凝视着赫澜的举动,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腔子了,暗叹他坚韧的同时多添了份担心。
伤口的血终于止住,赫澜动作娴熟地包扎好,额头已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将匕首插入靴筒,侧目瞅了眼元洁,嘴角邪魅一勾:“看来,只能在你这借宿一晚。”
“你是那个蒙面侍卫?”元洁并未回答赫澜,抬着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道。赫澜不置可否一笑,起身径直走到旁侧的贵妃软榻上,侧身朝内卧下,不再说话。
昏亮的烛光氤氲一屋懵懵清辉,元洁辗转在雕花梨木床上,那威傲的眼眸,那沉稳的举手投足,反复涌在脑海。元洁知道,这个陌生男人,已经无来由的闯入心田。一想到两人竟然有过触碰,不禁脸上添了几分热辣,更是难以入睡。
是的,他狂妄骄横,甚至锋芒毕露,可就这样无来由,鬼魅般袭入元洁的心内,掀乱了她原本静淡无忧的生命。只是,这其后亦缘分或亦劫难,谁都无法预料。
夜幕冥暗,整个皇宫城到处是一队队擎着兵器来回巡查的侍卫,路过的太监宫女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刚才的刺客让他们心有余悸。城墙上红色的旌旗和宫墙内巡动的火光在风中交相辉映,更笼托一种紧张的气氛。
霍阳武神色凝重地站在一处角楼上,当年的九名精卫兵如今全数被杀,多出来的刺客又到底是谁。
“报告统卫,全都搜查过,没发现刺客的踪迹。”耳畔传来一名卫兵的回禀声。
跑了?刺客已经受了伤,难道还能插翅飞咯。霍阳武深深吐呐出一口凉气,瞧着皇宫内巡动的火把,断然下令道:“各个城门加强戍守,再多调集人马仔细巡查。”
天色星亮,紫铜雕云雁的烛台上积砌着燃了一夜的烛油。赫澜起了身,正欲朝扇门走去。
“你现在出去就等于送死!”背后传来元洁清冷的声音。
我要离开,没人挡得了。”他的回应带着笑意,轻狂不羁的笑意。
“皇宫出了刺客,定是警守森严,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飞!”元洁坐在床边,眼里布满红丝,她似乎早有意料他会不辞而别,竟这样坐着等了他一夜。
“公主你这不也是皇宫?”因为是背对,元洁看不到他唇角微扬,只觉他的声音旋入耳内,也会拨起平静的心湖。
“我若是有心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可她毕竟是公主,元洁有些不屑地字句道,低首从衣袖取出瓶昨夜翻找到的金疮膏,自顾自气地说:“况且,我这还有……”忽觉脸上有一股凉风划过,忙抬起眼眸,红木雅轩扇门竟被无声息地打开,寒风阵阵灌入。
元洁疾步跑向庭外,只遇见行礼请安的侍婢,他却不知所踪。晨风徐徐朗朗吹起衣衫上的锦带,轻扬飘然,犹若碧水波澜,更似心中涟漪。他真比自己还冷漠寡情?在元洁看来,天下的人事都不值一顾,现在这信念却动摇了。
宸元殿的书房,气氛严肃而凝重。宪帝饮了一口茶,启口道:“昨晚宫中刺客,想必两位大人都知情吧。”
“是,是”跪拜在地的萧汉甫和宓海朔,齐齐点头。
萧汉甫恭顺道:“这样看来,当年参与灭杀行动的人都死了。”
“是吗?”宪帝睨了他一眼,右手指节在御案上重重叩击,板着面孔厉声道:“可他还有同党。而且跑了!”
萧汉甫见宪帝龙颜大怒,抬首而望,小心道:“皇上息怒,此事已经过去十年,我大霁与西弩关系甚好,相信不是他们所为。”
宓海朔却皱了眉,“微臣倒得到过消息,说东弩一直在追查当年这事。”
萧汉甫摆手,嗤鼻道:“小小一野蛮之地,起不了什么风浪。”
宓海朔正颜道:“丞相大人别忘记了,当年我们行事目的!”
萧汉甫道:“当年我们离间弩国,就是为了消弱他对霁国的威胁。可现在,弩国一分为二,国力早已无法与我大霁匹比,何足惧之?”
宓海朔脸色持重的道:“弩国虽已分裂,但毕竟流着同宗血液,他们生性残暴,崇尚武力,倘若某天不满足于偏安塞外一隅,举旗进犯我中原之地,也不是不可的事!”
宪帝目光炯炯,吐了一冷气:“西弩一直希望霁国能助他收复东弩,朕始终未同意,可长久下去,难免西弩会心生疑虑。毕竟,他们当年是吃了个哑亏!”
萧汉甫也皱了眉头,捋着花白而稀疏的胡须,想了片刻,说:“微臣倒有个主意,既可永修两国之好,又可稳固朝纲。”
宪帝眼光一闪,深瞅着他:“萧丞相,有何高见?”
萧汉甫信心十足的道:“和亲!”
“和亲?”宪帝暗眸一沉。
“西弩大汗呼延晟如今年事已高,退位不过迟早,新一任的大汗就是皇太子呼延旭辉。况且,西弩多次遣使臣到霁国提请和亲,若我们在此时将公主远嫁和亲,自是霁弩两国修好,可保百余年不兴兵革!”萧汉甫笃定的说着。
宪帝一言不发,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凝向宓海朔,“太尉大人,你怎么看?”
宓海朔捻须思忖,道:“微臣觉得丞相大人此话在理。”
宪帝若有所思,丞相和太尉的话不无道理,和亲确实能捐弃仇怨,和缓两国紧张局势。可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视为至宝。若是将她远送到迢迢千里的蛮夷之域,心中实在不舍。
萧汉甫看出宪帝的不舍和犹豫,高拱双手,道:“皇上,我霁国使臣见过西弩太子,据他描述,太子面目俊朗、神勇威武、年富力强,最可贵的是他熟知汉字,通晓音律。如此难得人才,乃天赐良机啊!”
宪帝说出顾虑,“朕就这一位公主,视她如珍,怎会舍得送到那山穷水恶的荒芜之地?
萧汉甫跨前一步,双膝点地跪在宪帝面前,“皇上英明,和亲关系到霁国社稷万世的安稳,应以大局为重啊!”
“臣意也是如此!”宓海朔也紧跟着跪下。
宪帝无奈地望着二人,力不从心的说:“罢了,罢了,容朕想想,你们先退下吧!”二人应声,出殿而去。
宪帝龙体后仰地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烛火映着他沉凝的脸庞,有些疲惫,有些无力。
“皇上,天快亮了,该上早朝了?”李来寿轻柔提醒。宪帝一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失去了平衡,幸得李来寿眼尖手快,紧力扶住,否则便摔倒在地。
“御医,御医……”李来寿慌张宣喊。
宪帝摆手止住他,“朕不过有些累了,榻上安歇会儿就是。”
“皇上龙体贵重,却还整日操劳,奴才看着都心疼,稍后奴才让御膳房给您炖碗燕窝粥……?”李来寿扶着宪帝缓缓朝龙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