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宁可枝头抱香死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雾中,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康与之《长相思》
当晚,任红儿和任青儿都没回荒园。任红儿被戴望予带进了他平时住的主院——牡丹园。任青儿进园子的时候是在晚上戊时,太阳的最后一滴光明被黑夜吞噬的时候。月光流泻在地面上,凉风穿过月光,穿过薄衾,任青儿觉得心里一阵凉意袭来。
任青儿被新任的总管戴德领进了一个陌生屋子,说是先在这儿暂住,待姐姐有了新园子,便可搬进去。任青儿平时都是和姐姐一起睡在一个屋里,现在一想到姐姐今晚会和戴望予一起睡,心里又涩又疼。
她不喜欢戴望予,即使现在他对她们姐妹还不错,可是这并不能掩饰他道貌岸然、趋炎附势的本性。谁能保证他会一直对姐姐好,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像弃徐婉娘一样对待姐姐呢?在这个社会女人要想熬出头,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只有靠男人吗?
任青儿晚上没睡好,很早就醒来,穿戴整齐后就出了房间。平时一大早就要打扫徐婉娘的荒院,现在不用去做,倒觉得无聊。一个人在牡丹园里瞎转悠。
牡丹园自然是戴府里最好的园子,平时有客来访,或是官员议事、宴请朋友都在牡丹园里。它与徐婉娘的荒院有着天壤之别,牡丹园树木花卉名贵,常有固定的仆人照理并把它们修剪成好看的形状,房子里都摆设着各样的花瓶和玩意儿,仆人簇拥聚集,一片雍容华贵的景象。
而荒院,顾名思义,一派萧条。落叶枯黄一地,寒鸦哀啼一季。青儿知道它原本的名字,疏影园,和园子本身一样,一样的淡漠,一样的寂寥。任青儿想起姐姐和徐夫人的约定,但愿徐夫人有一天也可以好起来。她顿时觉得女人都是可怜的。
“诶,你们听说了吗?老爷昨天让荒院的任红儿和她妹妹住了进来。老爷还和任红儿一起睡呢!估计是麻雀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是啊!你也听说了,老爷还跟他屋里的仆人丫鬟说,红儿以后就是这戴府的主子之一呢!”
“老爷承认了她身份了?这丫头,真看不出来,平时畏畏缩缩、一副听话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闷骚的狐狸,这么快就魅惑住了我们老爷!本事可真大!听说,因为钱管家惹怒了任红儿,老爷便将钱总管的权利削除了一半,戴德也因此升作了管家。”
任青儿在后面听到了这些话,心里更是难受,为姐姐的牺牲感到委屈。姐姐从未奢望过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从未出计策笼络人心,从未在别人面前告状、说坏话。一切都是青儿自己和徐婉娘献计献策,而任红儿只是单纯的信任和实行。
青儿知道姐姐这样做,是为自己好,从未想过她自己。姐姐常说:“青儿啊,你这么聪明,而且漂亮,以后一定有出息!可惜,我们身份低微,不能像徐夫人那种大家闺秀一样有自己的教书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
青儿很小就记得,每当说到后面,姐姐的纤细的柳眉总会不自觉皱起,她觉得没能让青儿过上无忧的日子,这么小就卖身为奴,起早贪黑,便对唯一的妹妹感到愧疚,对青儿也是百般怜爱。做什么事,总要看看,是不是对青儿好;得了工钱,也要掂量,够不够给青儿做件衣裳;有了好吃的,总要偷着掖在袖子里,回来拿给青儿,晚上却因洗衣服上的油渍,眼圈下熬出了青黑色。
青儿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姐姐过上舒坦日子,不让她再辛苦,再难受。任青儿看了一眼最后骂姐姐是骚狐狸的女人——祝妈,便转身,决然离开。度量时候不早了,任青儿向戴老爷的主卧房走去。
任青儿刚到,正看到侍女们端着盆进进出出。有几个平时总欺负自己的侍女,看到了青儿,也装作忙,爱理不理的,不知道是对自己以前的行为感到惭愧,还是嫉妒人家姐姐现在做了主子。
她来不及理会她们,注意力先被姐姐和戴望予吸引了过去。姐姐正帮戴望予一颗颗扣好前衣襟的纽扣,因为专注手上的活,没注意到几缕发丝正好蹭到了戴望予的下巴上。
戴望予感到轻轻地痒意,忍不住地脑袋靠得越来越近,手已经攀上姐姐的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话。任青儿虽然听不太清楚,大概是什么挑逗的情话吧,因为姐姐脸红了,更显娇羞。这时,屋里的侍女都转过脸,互相对对眼后,退了下去。
确实,任青儿感觉姐姐好像已经有些不一样了,是更妩媚了,而且更女人了。难道姐姐也开始爱上戴望予了吗?陷入了爱情陷阱吗?
突然,任红儿好像感觉到青儿来了,一转过头,确实是她,任红儿眼中有着单纯的快乐,但看到青儿盯着他们,脸更加红了。
戴望予也将注意力转向了任青儿,笑着调侃说:“哟!妹妹来了,你姐可一直念着你呢!半晌没见到你,就啰嗦个不停。我都受不了了!”任红儿轻拍了戴望予的手臂,嗔笑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啰嗦!快点!讲正事啦!”
任青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感觉眼前的戴望予跟平时绷着脸严肃的他决然不一样,也不想是会为了利益抛弃结发妻子,不是为换得高官娶自己不爱的人。他们俩动作亲密自然,虽你侬我侬却绝不做作。姐姐能够娇嗔,也只是因为有人的宠爱和纵容。
事情发展才开始,就不按任青儿预料的发展。即使天资聪慧,也无法能够预测未来会发生的事。
戴望予讲话了,任青儿从沉思中醒来。“是这样的,你姐姐说要跟你识点字,我会找教书先生来教你,你以后得好好学,听见了吗?”不知不觉,口吻也变成了哥哥或是姐夫的口吻,任青儿有些错觉,感觉自己和他们像一家人。
这时,钱潮和戴德进来了,向戴望予和任红儿伏了伏身,“老爷好,夫人好!”“恩,交代你们办的事,你们办的怎么样?”
戴德说:“老爷,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夫人进门,府里准备大办酒宴。喜宴具体的流程和细节我已经列在了这个单上,您看一下,还有什么需要和补充?”
戴望予看了看清单,“恩,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钱潮嘴角抽搐地动了一下,低声说:“老爷,真得这样做吗?按礼仪来讲的话,男子只有在娶正房或是其妻子是大户人家,才会大办酒筵。您这样做,可能会被不了解的一些人笑话。”
钱潮毫无纰漏的话,恭敬的态度,让戴望予心脏像被狠狠锤了一记,却又无话可说,很多事情的确不是可以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没说话,但对钱潮更加嫌恶了。
任红儿看戴望予铁青了脸色,看一眼单子,她虽不识字,但看满满一张,便知道戴望予要兑现昨晚对自己的承诺,为她好好办一个婚礼。可是自己也绝不是虚荣的人,也不喜欢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便拉拉戴望予的袖子:“老爷,其实钱潮分析得很有道理,妾身出生贫贱,也不想太热闹。再说,其他官员们听说您娶了个奴婢,也难免会笑话。妾身只求安安稳稳的生活就行,不求其他。”
戴望予看着眼前自己通达的女人,脸色缓解了不少。
这时,戴德开口了,“老爷,依夫人的意思,官场上确实是人言可畏,那我们就不用通知所有官员。但也不能随便委屈夫人,我们可以自己在府里热闹,您也可以宴请您的好友到府上做客。”
任青儿心里暗暗佩服戴德,这老头子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办事情效率高,处理得合人心。
戴望予点点头,便带任红儿、任青儿一起去吃早饭。说中午会请钦天监来做客,顺便请他占卜占卜,挑个好日子。
戴望予走后,任青儿陪姐姐在房里说着闺房话。“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老爷啊?”青儿盯着姐姐美丽的面庞,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我、我”任红儿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对我很好,没什么恶意,呃,那个,相处起来感觉、感觉也不错。”
她说得吞吞吐吐,但任青儿是明白了姐姐的心意,但是她俩都是明白戴望予的为人。青儿是希望姐姐和老爷在一起,过上好日子,而戴望予刚才的表现也远远超过了青儿对戴望予反应的期待。只是,他是否可以做到宁可枝头抱香死,除去巫山不是云呢?
她怕姐姐用情太深,一旦被戴望予抛弃,姐姐该怎么办?可是,如果姐姐真的喜欢戴望予,不管戴望予是不是个好人,她都会帮姐姐,讨戴望予欢欣,不让他有任何丢弃姐姐的机会。
“唉!青儿,你在想什么呢?你看看你,年纪那么小,却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别担心我,我感觉这样过挺好的!”
确实,青儿总是想得比姐姐多,这下,她反倒有些羡慕姐姐,想法简单、容易满足,日子怎样过都不会抱怨。
“对了,姐,老爷吃饭的时候说,会找个占卜的,那人灵不?”
“我听老爷说,那个钦天监是朝廷专门观察星象的,但是也会看人,替人看面相,挺准的。老爷说,当初他还只是一个小官时,那位钦天监就说,老爷以后会步步攀升。老爷说,请他来,选个好日子,我们算正式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