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到一半,敏感的察觉到有马蹄声疾驰而来,穆倾心指尖轻颤,竟乱了一弦音。有些烦躁的拢了拢眉,凉亭之内,她微吐了一口气,调整了心绪重新来过。
一曲终,最后的尾音却迟迟不散,她抚琴的双手尚悬在琴上未及收回,一匹暗红色骏马已急速冲进了竹园。自马背上跃下一华服青年,湖水绿配白色琼花绣纹镶边的绸衣衬得他格外的俊逸出尘,只是眸中的冷意和紧抿的薄唇泄露了他鲜为人知阴狠的一面。
“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此抚琴,看来,阁下始终不曾把追魂宗放在眼里。”来人缓步行至凉亭外,与她只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穆倾心侧目轻瞟,笑了笑道:“如果肯定的答案能够让你心情愉悦,那么,事实确然如此!”
罗夫陵目光一凛,看了眼竹屋的方向再看向她,朝着篱笆搭的院门抬了抬手,“请吧!”穆倾心撇撇嘴,刚要起身,忽闻竹屋的门吱呀一声……目光下意识的追随着声音,只见一白衣青年正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开门的双臂,一手半握于腰间,一手负于身后。抬脚跨出半尺高的门槛时,他如同冷玉般清凉的嗓音也缓缓响起,“罗兄莅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又转向她,“方才门外讨水喝的可是姑娘?正好,在下刚煮了一壶清茶,如若不弃,姑娘里面请!”
“额,未经允许便动了你的琴,实在是……不好意思!”穆倾心闻言,忙站起身朝他颔首抱拳,眼神不自觉地在他腰间的绿头牌上打量了几眼,对方似浑未察觉,也抱拳颔首,顺带回了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姑娘哪里话,能有幸听到姑娘奏的天外之曲,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他根本一早就在屋内,讨水时一点声响都没有,现在请她进屋喝茶,却像是有意帮她解围,穆倾心看了眼脸沉似水的罗夫陵,呵呵两声,不知说点什么好。她对面前这个陌生人的印象,并不比对罗夫陵好多少。就目前她所结识到的江湖中人,总结下来就四个字——莫名其妙。
她既不愿跟他走,又不肯进屋‘喝茶’,如此态度多少让罗夫陵感到意外,略一衡量眼下的处境,他侧身朝白衣青年抱拳道:“今日罗某多有打扰,改天再上门讨教!”
话毕不等两人反应过来,眨眼间便已掠进凉亭,站在了她的面前,穆倾心不过后退了一小步,凉亭周围便忽然多出了好几条人影,全部手持武器,虎视眈眈的看着竹屋的方向。她便也好奇地朝这院子的主人看去,心中一片迷茫。不明白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怎会被罗夫陵如斯忌惮。
“进了这竹园,便是在下的客人。罗兄执意带走这位姑娘,岂不是让在下为难?”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凉飕飕的嗓音,只是这白衣人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短笛,长不过一尺,拇指般粗细,通体翠绿,乍一打眼看去,竟分辨不出是何材料所制。穆倾心被这特殊的乐器迷得晃了心神,只顾盯着这笛子看,一时间忘了去听两人的对话,待要判断身边人脸上的盛怒由何而来时,只听罗夫陵说了一句,“我便是非要带她离开此地,你待如何?”
她心中顿时一沉,这才想起此事因她而起,汗颜的同时也打眼朝白衣人看去,见他不过目光一凝的功夫,已然将短笛凑到了唇边。修长的十指微动,刹那间,刺耳的笛音一声高过一声,直激得人心口犯抽,浑身发颤,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穆倾心下意识捂着耳朵,尚以为这是类似于狮子吼之流以声音乱人心魄的内家功夫,指缝间突然又透过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风吹叶动的沙沙声,又像是一大批东西摩擦地面的声音,伴随着逆耳的笛声、断断续续的嘶嘶声和凄厉的马鸣声,听得她鸡皮疙瘩一层层直往下落,不好的预感才刚升起,一群爬行动物恰在此时进入了她的异能范围,驱蛇的笛音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穆倾心虽自以为不至于,但是当她被成千上万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团团包围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哆嗦了两下,毕竟,一朝被蛇咬,和被蛇咬一朝,两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毕竟蛇群不曾爬入凉亭,他二人受的惊吓自然有限,罗夫陵目测比她自持许多,只不过脸色愈发沉了些,他那些手下则十分倒霉,被数十条立起半个身子并吐着各色信子的毒蛇近距离围着不说,有那较为顽皮的,还不时会在他们的双腿间游走嬉戏,是以,他们会狂抖着双腿哭爹喊娘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几个大老爷们儿做出这样一副形容,也委实难看了些。
穆倾心微动了些恻隐之心,转头去看始作俑者,却见那白衣人正一脸温和地看着她,“姑娘别怕,这些蛇儿不会轻易咬人……只可惜,茶已凉了大半,需得再沏茶一壶。相信这一次,该不会再有人扰了我们的兴致吧!”
后面那句话,再配上他看罗夫陵时那冷冽的眼神,让她这个局外人都感到不寒而栗,可人家罗少宗主,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倒真教人不得不服。好运来得如此之快,穆倾心很有些措手不及,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她就忽然和闻名江湖的追魂宗少主形成了这样……额,剑拔弩张的情形呢?
若说他二人早就有仇,他应当不会住得离追魂宗的分舵这样近,且以他化腐朽为神奇的驭蛇功夫,罗夫陵也活不到今时今日,若说只为了一个她,倒还真的不至于。
那么……
“姑娘?”她这边尚在思考,那白衣人提高了声量又唤了一次,看她的眼神,竟像是觉得她被这群毒蛇给吓傻了,穆倾心嘴角一抽,左右权衡了片刻方道:“多谢你愿意帮我……只不过,我尚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方便打扰。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我……留罗少宗主多坐些时辰!”
言罢她壮着胆子走下凉亭去牵马,那些蛇像是有灵性一般,竟自动自发地给她开出一条道来,待她走过又再合拢。双圣门的马儿也很不一般,许是见惯了毒物的,铃铛在这样的场景前毫不怯场,不像追魂宗的那几匹马,便是到了现在,也依然狂躁不安。
穆倾心小心翼翼地牵了铃铛到院外,借了篱笆的高度才勉强爬上马背,舔了舔依旧发干的口舌,她十分认命地催马前行,至于身后的错愕和茫然,却好像与她隔着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