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过两个多小时,长时间的沉默加上一夜的疲累,以及我习惯了的颠倒生物钟,人开始困顿起来。陆向左发现了我的异状后就道:“想睡就睡,还要好一会的。”我也没逞强,就头靠在窗上闭了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迷迷蒙蒙中感觉有视线射在我脸上,睁眼就撞上了闪着磷光的眼眸,旁边似还有一闪一闪的红星沫子,而四周已见昏暗。婆娑着睡眼问:“几点了?到了吗?”眼眸的主人开口了:“傍晚六点半了,还没到。开得有些累,正好要加油,就在服务站休息一会。”他侧转了头,一手搁在了窗外,这才发现那亮闪的星沫子是他夹在指尖的烟。
我动了动手脚,僵硬之极,松开安全带道:“去下洗手间。”
这种神借口用在无论何时都是有效的,老实说我一天滴水未进,就是想奔去那也是空占位置。下地走了圈回来,手上拎了两个快餐盒,递了一个给他。当了一天的司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把他给饿着吧,里头还给他多加了个鸡腿呢。
他也没推拒,撕了一次性筷子的袋子就开吃。
吃得差不多时,他嘴里含着饭说话:“还要几个小时,差不多十二点之前能赶到。”就着折射过来的灯光,我看他眼中已有血丝,不由问了句:“需要换我来开吗?”
结果得来他的嘲笑:“你?还是算了吧,就你那破水平,我怕明天天亮都开不到头。”
这话我没反驳,当初子杰也这么说过我,其实我的车技不算太差吧,只是比较喜欢稳中求安。就像对待感情一样,但最终还是论证了我的失败。
又再歇了半小时,我们才重新启程。可能实在是一路沉默太过沉闷了,他从兜里摸了手机丢给我,我摆手拒绝:“我没有要打电话。”一天过去,小叔叔应该是发现我不在家了,这时候哪还能打电话呢?手机所在地,一查就查到了。
却听陆向左道:“你前面那个抽屉里,有张电话卡,你把那卡装我手机上。然后查查吴市的租房讯息吧,今晚我们还得找个不用身份证登记的小旅馆入住,明天再去定下租屋,尽量找民宅的那种,租赁手续不用太齐全。”
翻开抽屉,电话卡装在一个信封中,是全新的。再看他的手机,屏幕黑着,竟是早已关机了。他确实比我想得更周到,这些细节要是我肯定毛毛躁躁忽略了。
夜里十二点时,终于抵达吴市。
这座城市不像H市那么繁华,夜里除去路灯,极少有店家灯火闪亮着,街头也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很安静,很宁和,我想我有些知道子杰为什么对这里依恋了,因为这座城市让人联想到了余浅姑娘,婉约宁静。
不过很是不走运,连走几家小旅馆,老板都拿有色眼光看我们,硬是要我们出示证件。这还不是上高档的酒店询问,就找偏角处的小楼。当第四家被拒了出来时,时间已过凌晨两点,我就是白天睡过了,此时也不由觉得疲累。
回到车上就提议不如今晚窝在车里睡一会吧,等天亮了就去找房子租。陆向左没有异议,脱了外套扔在后座,让我躺后边去,我深看了眼他后没说什么,拉了车门钻进后座。但把他的外套给递还了他,“车里开了空调的,并不冷,你还是穿着吧。”
我将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遮住了小半的脸躺下来。不是我要拒绝陆向左的好意,而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味道,再也无法去适应别人的。
但天亮醒来时,陆向左的那件外套还是盖在了我身上,而前座不见其影。坐没多久,就见他拎着袋子往这边走来,不由怔然。深秋的清晨是很冷的,而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在外行走,就是男人血气方刚,也见他冻得嘴唇发紫。加上连着两日没睡好,比之以往神清气爽的邪肆要沧桑了许多,仔细看,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车门一开,外头的风就灌了进来,将车里的暖意全部驱散,我就是躲在后座,也猛的打了个寒颤。他把还冒着热气的袋子递给我,“乘热吃吧。”我接过看了看,里头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豆浆油条。
看吧,其实我跟大多数人一样,或许曾有老爹的光环映照着我,但我的生活就像万千大众里的每一个人,没有早上就吃什么鱼翅的习惯,吃的不过是豆浆油条这类最普通的早点。得感谢老爹,没有用溺爱来助长我可能会出现的娇生惯养,反而以一种更严格的态度来抚育我成长,或许那里面有着对我身体担忧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包涵了老爹对我的期望。
心中轻叹,曾经无忧的我,学会惆怅了。
找到租屋的民宅,果如陆向左所估计的,租房手续比较简约。房东是位中年妇女,家里地多,房子也造得多,就空出了屋子来,于是动了租出去的念头。甚至都没要求看身份证,半年房租一付,拿张纸写下一个随意的收据,就算是完成了“租房合同”。
我禁不住把那白纸黑字看了又看,十分怀疑这能有法律效率?
等房东太太走人后,陆向左就靠在门框处漫不经心道:“别看了,有时候就是真正的协议,也不见得就能起制约作用。”他的意有所指,让我心口一塞,转身往屋里走。这个房子还是挺满意的,虽然是间平屋,但还有个院子,屋内厨房、洗手间、客厅、卧室,都一应俱全。就是半年的房租将我在离开H市时从卡里提出的钱,几乎都花光了。
是陆向左提议的,钱只能在H市提,就是调集监控,也最多只查到我在H市的行踪。
原谅我这二十多年来,对金钱理财观念不是太敏锐,之前是学校与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后来去了队里,也用不着花钱,那里管饭又管住。再后来与子杰在一起,家里开销什么的也没要我过问,于是当我去提钱时一看,上面的数字寥寥四位,才几千块钱而已,还是我以前的压岁钱没地方放存里面的。
陆向左本就是贼精,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窘迫,这回倒也没笑我。从兜里摸出了些票子放在了桌上:“先拿着,晚点我再让人送钱过来。暂时我得先回去,你叔叔在发现你不见后,要不了两天就会找来我这边,等瞒过一阵子,我再过来帮你安排别的事。”
他说动身就动身,凝看了我一眼后,就抬步往门外走。我在后头跟着,送他到坐进车里后,站在车窗前低矮了视线看他,轻声说:“陆向左,你不要再来了。”
本已准备发动车子的他,手上一顿,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疑,“敏子,你说什么?”
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在他张口前,我拦住了他的话头,“谢谢你送我来这边,替我安排这许多事,真的,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他替我张罗,那我这离家计划可能现在就已经夭折了,小叔叔的本事,无庸置疑。
可是......
“可是陆向左,你能明白的,是吗?你悄悄等在小叔叔家的楼下,又悄悄跟着我在自家门口守了一夜,为什么你不敢走到我跟前,哪怕是打一声招呼?因为你心底愧疚吧。当年江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但萧雨基本上已经告诉我答案,也正因为她的那些答案,引发了我对过去的怀疑,也引发了之后的事情发生,包括......我老爹的逝去。”
我抬起眼眺望远方,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陆向左,你多少都要背负点责任的。”
没有萧雨对他的爱,没有萧雨因他而生的嫉妒,很多事可能就此湮没,再也不会被翻开。老爹和小叔叔费尽心机,不惜以存封我的记忆为代价,也要隐瞒的过去,终究还是被有形无形的手扒开了。
良久的沉默后,听到陆向左用近似干裂的声音问:“小敏,你是不是......恨我?”
我摇摇头,恨这种情绪太极端了,不适合我。说到底,我是在迁怒,将老爹的死迁怒于他,可心底却深知,罪魁祸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