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镇见是无艳,心生欢喜,想也不想,竟张手将她腰间一揽,便将人搂了过来。
无艳原本是趴在榻边,此刻便扑在尉迟镇胸口,姿势十分亲密,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尉迟镇看着眼前佳人,再次正视这张脸,不看则已,如此一看,竟不由自主地心跳起来,而面前这绝色,越看竟越觉陌生,神智也随之恍惚起来,隐隐地唇舌发干。
无艳自不知尉迟镇所感,被他一抱,先是惊怔,察觉他并无其他动作,却又心安,但这情形到底太过亲昵了些,无艳有些不敢看尉迟镇,便低低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尉迟镇正有些意乱,闻言才复警醒过来:“啊……我……怎么了?”
无艳抬手摸摸他的胸口,道:“你这里,被那坏人打了一掌……没事么?”
尉迟镇这才明白,便握了她的手:“劳你牵挂,没事了。我还要问你可好?”
无艳嘻嘻而笑:“我一早就醒了,你说我好不好?”
尉迟镇见她展颜而笑,丽容艳色,令人目眩神迷,他竭力镇定,却忽地想起在京城之中,曾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就在他跟无艳相处的时候,望着她的眼睛,会有情不自禁地悸动之意。
尉迟镇自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容色,的确会叫人意乱情迷神魂颠倒,就算镜玄用特殊的手法遮掩了无艳的真容,但是一双妙眸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自古有云:眼为心之苗。眼睛最能透露一个人的心境如何,而就算是再景妙的易容术,也无法改变一个人的眼睛。
平常之人只要跟无艳对视,便自会看出她双眸奇美,但是镜玄特意将无艳的脸弄得让人一看就心生厌倦之意,只看一眼就不愿再看第二眼,若非如尉迟镇这样跟无艳交心、又打心底怜惜喜欢她的,又怎能耐心静气跟她对视?又怎会隐隐被那份至美迷惑撼动?
然而当时无艳以陋颜面世,尉迟镇尚会觉怦然心动,此刻无艳的脸恢复真容,对着他无邪一笑,再加上两人又如此情态,尉迟镇心思飘忽,却偏无法移开目光,本来虚拢在无艳腰间的手却渐渐缩紧,不知不觉里,呼吸都慢慢急促起来。
无艳见尉迟镇眼神空茫,胸口起伏,生怕他伤势不妥,忙问:“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
尉迟镇恍惚里说了声“不”,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小手:“无艳……”
无艳呆呆答应了声,尉迟镇道:“对了,你其实叫星华的……”
无艳一愣,却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师父让我改叫无艳,不许我告诉别人,你、你不会生气我瞒着你吧?还有我的脸……”
无艳说到后面,脸上的笑意才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忧虑之色。
尉迟镇“嗯”了声,只觉鼻端那股馨香越发浓了,耳闻那悦耳之声,眼看这绝代之色,简直不知身在何处。
无艳瞟了一眼尉迟镇,有点苦恼:“大人,我这样……是不是不好?”
尉迟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怎么不好?”
无艳道:“我不知道……但若是好的话,师父不会让我易容啦,而且……而且……”
尉迟镇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缓缓地移到那嫣红色的唇上:“什么?”
无艳道:“而且我也觉得不好……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好……可惜那坏人不知怎么竟会破解师父的手法……”
无艳才说到这里,身子忽然被尉迟镇用力搂住,而他的大手在她脑后一按,身子微挺,便吻住了那樱桃檀口。
无艳僵了僵,旋即便挣动起来,然而她的力气之余尉迟镇,何异于螳臂当车,全然无用。
嫩香娇软,尽数在怀,竟勾起身体最深处隐藏的兽性般,尉迟镇性起,翻身而起,便要将无艳压下。
无艳呜咽了声,含糊不清地叫道:“大人!”
无艳绝望地瞪大双眼,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尉迟镇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但是就在这难堪一刻,耳畔尽是他压抑的低喘,以及他强而有力的手掌,健壮的身躯……无艳脑中轰然雷动,仿佛听到有谁在凄厉大叫:“不要……不要!上官兰台!”
最后一个名字在心中响起,引发了剧烈的头疼,同时让无艳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无力,自然也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大概是察觉她不再动弹,尉迟镇放开了她的手,无艳浑浑噩噩,心底却想:“这是梦,一定是个噩梦,大人……不是这样的……只有那坏人才会这样……”
而想到那“坏人”的时候,心却没来由地一阵战栗,仿佛感觉到某种濒死一般的恐惧。
此刻尉迟镇放开无艳的唇,埋首在她颈间,无艳哑声道:“大……大人,尉迟镇!”
尉迟镇充耳不闻,却又微微用力,将她的衣衫撕到肩膀往下,无艳哭道:“不要这么对我!尉迟镇!”
尉迟镇身躯一颤,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无艳深吸一口气,摸到他头上的发簪,用力在他颈间的穴道上一戳,很快就见了血。
尉迟镇猛地一震,双眼中的迷乱退去几分,眼底透出几分清明来,他定睛看去,猛然看到无艳衣衫不整,眼中含泪,被自己压在身下之态……尉迟镇大惊,刷地起身。
无艳趁此机会,便爬起来,收敛了一下被他撕破的衣裳,眨着泪眼看了尉迟镇一会儿,见他“虎视眈眈”般看着自己,忍不住仍有几分后怕,当下不再犹豫,回身跳下床,往外便跑。
尉迟镇吃惊非浅,大叫一声:“无艳!”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眼睁睁看无艳跑出屋子,尉迟镇急忙跳下床,正欲往外,却见丫鬟捧着盘子进来,道:“大人,该喝药了。”
尉迟镇哪里有心情喝药,一个箭步掠了出去,正好见无艳飞快地正转过左手廊下。
尉迟镇大叫道:“无艳!星华!”
无艳仿佛听见,便回过头来,仓促之间目光相对,尉迟镇瞧见她脸上泪痕遍布,且双眸之中满是惊慌。
尉迟镇心头大痛,急忙纵身追了出去。
无艳跑得极快,这将军府她也住过数日,自是不陌生的,然而惊慌失措里却不辨方向,不知不觉竟跑到昔日薛逢住的院落。
无艳冲到院子里,大叫:“遇之!”屋内却无人应声,此刻屋子里两个丫鬟出来,一眼看到无艳,顿时都呆若木鸡。
无艳忙便问道:“遇之还在不在?就是……薛公子……”
两个丫鬟如泥胎木塑一般,只看着无艳,一来为她艳色所摄,二来见她衣衫不整……都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物。
丫鬟之一结结巴巴回道:“啊,薛公子……他前天就走了……”
之前无艳唤了数声不见回应,心中已隐约知道薛逢大概已经不再府内了。一听果真如此,正有些失落,却听身后有人叫道:“星华!”
无艳猛地回头,看到院门处尉迟镇站在那里,正拧眉望着她。
无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两名丫鬟却忙上前行礼,尉迟镇一挥手,两人便退了出去。
无艳见没了人,越发惊慌:“你……你想干什么?”
尉迟镇见她面露防备之色,自从跟她认识,就不曾见她如此对待自己,尉迟镇心中大为懊悔,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事是他做下的,再解释也是枉然,而且此刻再看着她,站在那盛开正好的花树旁边,简直如天人一般,竟又引得人心底……
尉迟镇心头一凛,忙转开目光。
无艳见他不语,她心里也十分不好过,便道:“遇之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尉迟镇道:“前天。”
无艳垂眸:“好吧,也没什么……我、我也要走了。”
尉迟镇震惊:“什么?”
无艳道:“本来我就不想留在这里的……”当初她生怕连累尉迟镇,才离开将军府,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回来,因此说这话,倒也不算是假,然而虽然话这么说,无艳却不敢看向尉迟镇的眼,只低头,自顾自道:“多谢大人此番的救命之恩,以后我再报答……”
无艳话没说完,眼前光影忽然一暗,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尉迟镇竟已经在跟前了,无艳尖叫了声,想再逃却已经晚了,尉迟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是因为方才我做的事么?”
无艳浑身发抖,心头一阵阵地战栗,很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最好让所有人都留意不到才好:“别、别……”
尉迟镇见她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仿佛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能够随时将她撕碎的怪物般……
尉迟镇心头一痛,深吸口气:“我不会伤害你,刚才……对不住,我也不知怎么了,但是我绝对不想伤害你,无艳。”
无艳望着尉迟镇,半信半疑,尉迟镇松开她的手:“我很抱歉……只不过现在你不能出去,因为那个人,那个坏人恐怕还在盯着你……你留在府内,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再……接近你了。”
无艳一怔,见他松手,却忙后退一步。尉迟镇望她一眼,叹息了声。
无艳见他不动,便小心地挪动脚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细微一声响,无艳回过头去,却见尉迟镇捂着胸口,脸色极为苍白,显得嘴角的一缕血丝很是鲜明,触目惊心。
无艳本欲离开,见状却不由地叫道:“大人!”撒腿竟跑了回来,尉迟镇身形一晃,倒在她的身上,无艳竭力将他扶住:“大人,你怎么啦?”
尉迟镇垂眸看她,却又闭上眼:“没什么……大概是方才追的太急,动了真气,让旧伤复发了。”
无艳摸摸他的胸口,又听他的脉,一听便知道他心脉受损:“是昨晚上的伤?”
尉迟镇“嗯”了声:“没什么……你不用管,尽快离开我身边儿是好的。”
无艳道:“你在胡说什么,难道我要不管你么?我们回去,我给你看看,没事的……不用怕……”
只因听出尉迟镇心脉有事,无艳的心也七上八下,要知道心为君主,为五脏之首,任何一种伤势都不容小觑,可大可小,无艳竭力扶着尉迟镇,慢慢地往院外走去,一边小心地叮嘱,却没看到尉迟镇垂眸看她一眼,眸色温暖,笑意一闪又掩了,复移开目光,不再看她面上。
尉迟镇回到屋内,见那丫鬟站在桌边,正呆呆看着那兀自冒着热气的药,不知如何是好,大夫明明吩咐了早中晚都要喝一碗,缺一不可,如今人却跑了不见。
正焦急中,却见尉迟镇同一人回来,丫鬟喜出望外:“大人,这药差点儿就凉了……”一句没说完,便看到无艳,顿时便直了眼。
尉迟镇担心这丫鬟多嘴,会说出叶蹈海来,便道:“你出去吧……是了,取一件新的衣裳来。”
丫鬟回过神来,才将目光从无艳脸上移开,看看她破碎的衣衫,又看一眼尉迟镇,忙低头出去了。
无艳扶着他落座,眼睛只看着那一碗药,便问:“是什么药?”
尉迟镇道:“一个可靠的大夫给我开的,昨夜喝了一碗,我也不知是什么。”
无艳端起碗来,又仔细嗅了嗅:“丹参……麝香,蟾酥,木通……”她一连说了几味里头的配药,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开这个方子的大夫很高明啊。”
尉迟镇听她念叨,便道:“是啊,多亏了他。”说到这里,看着无艳若有所思之态,忽然心头一动,急忙伸手将药碗取来,趁着还热,一口喝光。
无艳把药碗接过来,见他唇边还带着药渍,便给他擦一擦,道:“这大夫用药很好……好像不需要我再给你配了,你的心头还疼么?”
尉迟镇慢慢道:“还有些微微地疼。”
无艳道:“那我再给你听听脉,不行的话,我给你针灸试试,或许会好的快一些。”
尉迟镇任凭她而为,无艳忙碌起来,就全神贯注,便把别的事都忘了,倒是尉迟镇,绝不敢再多看无艳一眼,她身上的衣衫提醒着他方才的恶行,更令人惶恐的是,那破碎的衣衫底下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更令人……尉迟镇暗恼自己,于是一边任由无艳为自己诊脉,一边用力抓自己的大腿,一下一下,痛到麻木。
无艳给尉迟镇听过脉后,便道:“之前我的药囊都给上官兰台拿去啦……仅有的几只金针昨晚上也扔了,真可惜,是师父特意给我造的呢……不过你别担心,我去药铺找几支,估计也能用,我会很小心的。”
尉迟镇见她一味地关心自己的伤,心中越发愧疚:“无艳,方才我……”
无艳听他提起来,猛地又后退一步,才小心翼翼站定了,尉迟镇见她疏远之态,心也揪起,道:“你别怕,以后我再也……再也不会了……”
无艳仔细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刚才要……那样……”
尉迟镇心想:“难道要说我是因色起意么?唉……”一时脸红,便低低咳嗽说道:“总之是我……一时……”
无艳忽然变了脸色:“不好!会不会是断离又发作了?”
尉迟镇怔了怔,然后沉吟道:“这个……该不会吧……”
无艳提高声音:“你不是没吃解药?又怎知不会?”
尉迟镇道:“虽然没吃,不过这次……应该不会……”虽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冲动,但尉迟镇隐约明白,这一次跟上回断离发作是有区别的,其实他从头到尾都非常清醒,只不过某种所欲强大地压倒了那份清醒罢了,甚至强大的让他将无艳的哭叫都置之不理……
无艳气道:“为什么不吃解药?”
尉迟镇打起精神来,道:“我倒要问你,你为何要答应上……那个人,若是需要你献身才会让我保命,我宁肯就死。”
无艳涨红脸:“什么献身?我开始的时候才不知道他、他竟然想……”
尉迟镇正要说,忽然又想到叶蹈海的叮嘱,便温声道:“好啦,总之你听我的,你一心想要我好,我自也是这个意思,莫非……你愿意我为了你而死么?”
无艳大声叫道:“当然不愿。”
尉迟镇笑道:“这不是一样么,反过来,我也不愿你为了我遭受那些。”
两人说到这里,外头丫鬟送了衣裳来,无艳接过来,便跑进去换上。
顷刻无艳出来,尉迟镇见她终于换了平常衣裳,只不过那张脸却仍然艳光四射。
尉迟镇勉强看了会儿,便叹了声。
无艳道:“怎么了?”
尉迟镇道:“无艳,你会易容么?”
无艳道:“我只会一点儿,比不得我师父。你想做什么?”
尉迟镇道:“我想……你还是换回原来的模样……”
无艳睁大眼睛:“为什么?我现在这样,真的很不好么?”
尉迟镇看着她,见她竟露出忐忑烦恼神情,尉迟镇心中大叹,想了想,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嗯,你可曾听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无艳点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尉迟镇道:“说的粗糙点,就是财不露白。而你生得太美了,难免让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垂涎三尺,就好像一人身怀美玉跟巨额财富,招摇过市,会引人垂涎……”尉迟镇一边说着,一边汗颜:如此说来,莫非他就也是“心术不正”之中的一员?而且用这种说法来比喻她,真是……颇为无稽,但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说的明白。
无艳皱眉,思索片刻道:“我不太懂,不过……我知道你方才为什么会那样啦。”
尉迟镇一怔:“嗯?”
无艳嘻嘻一笑,从背后把换下的那件衣裳拿出来,道:“我之前不觉,脱下来才发现,这衣裳上有种奇怪的香,我想必然是那坏人弄得。”
尉迟镇大为意外:“当真?”低头看了一眼,果真嗅到一股香气,他不敢再闻,忙捂住口鼻:“但是昨晚抱你回来的时候仿佛并没这样浓郁……”
无艳抓抓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尉迟镇松了口气之余,心中却想:“当真是因为这香气的缘故么?那昨晚上为何并没有就……”他一边想着,一边看无艳,望着她雪肤明眸,心顿时又怦然乱动,急忙探手又去抓自己的大腿。
尉迟镇便不再说这话题,陪着无艳吃了早饭,无艳便问:“大人,你没有遇到丹缨殿下跟阿璃么?”
尉迟镇道:“不曾会面,两天前我倒是听闻丹缨殿下自京而来,只不过他未曾入城。”
无艳叹了口气:“大概我惹他生气了……”
尉迟镇便问为何,无艳就把丹缨跟自己相见,不由分说带了紫璃离开天龙别院的事说了一遍。
尉迟镇听她说着,心中便自然而然想到当时那番情形,他凝视着无艳容颜,不由地就把丹缨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当下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你竭心尽力照顾小殿下,也并未亏待了他……我想,四殿下之所以不悦,恐怕是生了几分醋意……”
无艳怔住:“醋意?”
尉迟镇笑道:“小殿下之前跟他相依为命,忽然间却撇了他一心跟着你,四殿下心里自然是不太好受了。”
无艳一想,却十分明白这种感觉,当下捧着腮道:“原来是这样。”
尉迟镇见她幽幽叹息,长睫闪动,眼带星星茫然看向前头,风情浑然天成,纵然无意,也是极动人的了。
尉迟镇转开目光,心道:“怎么一看这小丫头就不由自主心慌意乱,这样下去可不成……”暗想之前那样荒唐举止,不由又瞥一眼无艳,见她神情无邪而惘然,正自顾出神,浑然不知他心中仍有些蠢蠢欲动的私念不可告人,相比之下,越发显得他……尉迟镇咳嗽了声,便去端茶。
无艳被惊动,便转过头来,见他正欲喝茶,便道:“别喝,已经冷了。”她见尉迟镇愣愣地,便起身跑过来,把茶杯拿了去。
尉迟镇道:“无妨的……”
无艳道:“你还是病人,多留意些才好。”摸摸壶里的水还算温热,便给他重倒了一杯。
尉迟镇接了过去,才举到唇边,就嗅到一股熟悉香气,不由心头又是一阵发紧。
无艳见他欲喝不喝,便问:“怎么了?”
尉迟镇道:“没什么……”忙只低头饮茶。
无艳并不走开,问道:“大人,给你开药方的大夫是本地人么?”
尉迟镇差点呛到:“什么?”
无艳道:“我瞧他这药配的十分高明,唔,不瞒你说……如果这房子里再加上两味我们殿内特有的药,那就跟我大师兄的灵犀护心丸一样啦!所以我很想跟这位大夫见一见。”
尉迟镇听得心头暗惊,之前他同无艳回屋,看到那药还在的时候他心中就咯噔一下,故而忙不迭先把药喝了,就是生怕无艳太厉害,别给她瞧出什么端倪……没想到到底还是瞒不过她的眼。
尉迟镇很不想跟她扯谎,但是叶蹈海的叮嘱又在前……尉迟镇无奈,便道:“那位大夫……不是城里的,如今也不在城中。”
无艳略觉失望,却道:“是么?本来我还以为,或许是我大师兄……大概是我多想了。毕竟师父也说过,天下之大,卧虎藏龙,也不一定非得山上的人才会开这种药方。”
尉迟镇十分汗颜:“丫头……”
无艳又记起一事:“大人,之前你着急离开府里,后来我听遇之说是四爷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尉迟镇见她不再追问大夫之事,微微松了口气,便跟无艳说起之前的遭遇。
那晚黑龙寺里修罗堂的人先是伤了叶蹈海随行侍从,后又逼住了叶蹈海,千钧一发之时,多亏尉迟镇及时出手,才抵住修罗堂之人,给了叶蹈海喘息机会。
两人分头行事,尉迟镇守外,叶蹈海便回到殿内救治百姓,到了半夜,尉迟彪跟负责的行运官将药物运来,当即便在寺院中夹起铜鼎熬起药来。
到了平明,见药起效,尉迟镇不敢怠慢,急忙命人带药复赶去援救方浩,然而方浩那边,因百姓纠结,竟起了冲突,一瞬间无法压制,流民四散。
事关重大,尉迟镇忙调兵,又加上当地衙差辅助,追缉逃走的百姓。
因此一天两夜,都不得歇息。等在逃之人都缉拿回来,灾情稳定后,军民上下人仰马翻,就连叶蹈海,因为不眠不休殚精竭虑,也撑不住,十分虚弱。
虽然尉迟镇行动迅速果决,但那毒药到底厉害,加上修罗堂事先将近处的药物都席卷不留,还派人狙击叶蹈海,因此耽搁了救援时机,等药物送来调制好,前后加起来,总也有几十人身亡。
尉迟镇见情形稳定,当下便先飞马而回,叶蹈海跟他的随从随后也进入太原。
可到底是迟了一步,留守府中的薛逢言说无艳已经离开,却给了尉迟镇一颗解药。
尉迟镇在黑龙寺的时候,遭遇白雪色,因之前前来挑衅叶蹈海的琉璃被他所擒,白雪色一心来救同党,便跟尉迟镇对上。
尉迟镇之前因担心无艳,便私下里询问琉璃,奈何他一言不发,如今白雪色送上门来,尉迟镇本想再将她擒下,没想到却听屋内琉璃大喊大叫。
尉迟镇心头一动,下手便很是不容情,竟在白雪色面上轻划一道,女孩儿自然是最看重自家容貌的,白雪色一声惨叫,惊慌之极,琉璃再也无法忍受,便跟尉迟镇吐露了修罗堂的计谋,只说有人潜伏将军府中,伺机行事。
尉迟镇一看薛逢给的解药,便想到琉璃所说,他约略猜出几分,便不肯服药,且让琉璃带信回去。
尉迟镇因要隐瞒叶蹈海之事,便只含糊说修罗堂的人调虎离山,又用阴狠手段下毒……幸亏一个“高明大夫”相助……简略说了一番。
无艳听罢,恼的脸红:“竟然有这样天大的事……那坏人还骗我说跟他没有关系,他的话果真一句也不能听。”
尉迟镇见她气恼,便安抚笑道:“那以后他若还要用你来换解药,你可也别去听他的。”
无艳瞪他一眼,忽地担忧:“那你的身体怎么办?还有,你此番得罪了上官兰台,以后难保他不会对你暗下毒手,他们的手段防不胜防,如何是好?”
尉迟镇温声道:“为何你总担心我,也不想想自己?那个上官……他对你好像颇有执念……”
无艳思来想去,皱眉道:“因为他们修罗堂跟我们慈航殿本就势不两立……罢了,我们不如先回山吧!”
尉迟镇一惊:“回山?”
无艳把心一横,点头:“师父原本不喜我下山,我不听,果真下了山就惹了这许多祸端……我回去跟师父禀明,让师父做主,师父很厉害,定然有克制修罗堂不让他们为非作歹的好法子。也能解你的毒。”
无艳思忖着,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大人,那个高明的大夫,是不是就是给你开药方的大夫?”
尉迟镇听无艳说要回山,正也想到叶蹈海临去那几句话,心中不安,此刻对上无艳明澈双眸,尉迟镇无法再忍,便肃然道:“无艳,我有话对你说。”
无艳一愣:“嗯?”
尉迟镇道:“其实……我有件事瞒着你,那个高明的大夫,他其实是……”
尉迟镇这边正要说明,却见外头有名仆人急匆匆进门,行礼道:“大人,外头有人来,说是钦差大人,身边还有知府陪同,让您速速出外接旨。”
尉迟镇皱眉:“钦差大人?怎么在这时候来到?”
仆人道:“小人不知,只不过……仿佛来者不善。”
尉迟镇心念转动,便回头跟无艳道:“你留在里间,切勿出外,我出去看看。”
无艳揪住他衣角,问道:“钦差是皇帝派来的?找大人有什么事?”
尉迟镇垂眸看着她的小手,绞缠他的衣袖,牵牵绊绊,令他忍不住便露出笑意:“别担心……回头我再跟你说方才之事。”
尉迟镇同无艳别过,便往外而行,走到中堂,还没进厅门,就见一道人影背对自己站着,尉迟镇一看那道孤寂卓然身影,心中一寒,便知不好。
同厅的还有山西知府徐茂廷,徐某也算山西大吏头一号,然而此刻竟未落座,只是面带忐忑站着,在见尉迟镇来到,急往门口走了一步,又生生停下。
而那人听见脚步声,便缓缓回过身来,却见他面容清秀出尘,一双眼带着不羁冷傲之色,不是上官兰台又是何人。
只不过尉迟镇竟没料到他竟敢找上门来,而且还带着“钦差”的头衔。
尉迟镇心中狐疑,走上前去,先向着徐茂廷行礼,两人略微寒暄间,徐茂廷小声道:“前日属地的瘟疫是怎么回事?伤亡人命,竟惊动了京师……”
到底是同地为官,徐茂廷忍不住简短提醒,刚说了这一句,那边上官兰台冷笑了声,徐茂廷当即一声不吭,袖手站在旁边。
尉迟镇便看上官,两人目光相对,上官唇角微挑,道:“尉迟将军,你我有缘的紧呢。”
尉迟镇道:“的确有缘,昨日初相见,阁下还是管先生,如今该以何称呼?钦差大人?”
上官兰台哈哈一笑,道:“我是钦差,却也依旧还是管先生,管天管地,也能管得了尉迟将军你。”
尉迟镇淡淡道:“先生自言是钦差,有何凭证?”
上官兰台垂着眼皮,亦是波澜不惊道:“有倒是有,怕你不识,故而让徐大人做个见证。”
徐茂廷苦笑:“尉迟大人,管先生有御笔朱批的敕封手谕,另有内掖卫的朱符密令……你知道……”内掖卫算是皇帝亲派的一批官员,职责大抵等同于暗行御史,却比御史具有更大的权力,若是被他们盯上,查明罪责属实,五品以下的官员,均可以当场代君斩杀。
因此徐茂廷一见,便即刻头皮发麻,就算真是两袖清风的清官,见了这种人也要情不自禁地抖三抖,何况徐茂廷还算不上真是那种一身孤傲的清官呢,大贪吝虽算不上,但零零总总的小过错,总是有的。
尉迟镇不动声色听着,一边打量上官兰台,心知修罗堂之前跟太子关系匪浅,若他真有这个能耐混迹内掖卫,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此番他前来,恐怕不为别的,只为一人而已。
然而上官既然来了,那叶蹈海又如何了?
尉迟镇道:“管先生,昨日有位先生说去拜会您,不知现在如何了?”
上官兰台漫不经心道:“哦,那个也是我的旧时相识,怎么,担心我把他杀了?”
尉迟镇道:“旧时相识?”
上官兰台笑道:“姓叶的没跟你说过?当初我可是多亏了他相救,才保全了性命,你瞧,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舍得杀他呢。”
尉迟镇皱了皱眉:“那如今他人在何处?”
上官兰台道:“自然是被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只不过一个人太过寂寞,想要有人去陪陪他。”
尉迟镇道:“先生说的人是谁,是我?”
上官兰台道:“跟聪明人说话真是有趣极了……尉迟镇,见了钦差还不下跪不接旨,是想造反么?!”
他前一句还是笑吟吟地,后面一句,忽然变作寒风凛冽。
徐茂廷在旁边听两人针锋相对,一阵阵地发抖,可两人的语气偏生没那么敌对,让他生出一种关系会逐渐融洽的错觉,谁知上官兰台最后一声断喝,尉迟镇还算镇定,倒把徐茂廷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慌忙扶着桌子站定,战战兢兢,面上汗湿。
上官兰台不理旁人,只看尉迟镇,眼中寒光闪烁。尉迟镇眼睛眯起,双手一握,终于跪倒地上:“末将尉迟镇,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