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亦铭闹出的事情之后护士们又回到家去放元旦假了,医院剩下来的人都在一楼。空荡荡的楼梯中只有一个人慢悠悠的往上走,手里拿着一瓶没有贴着标签的红酒。经过二楼、三楼的时候都没有停下脚步,看来她的目的是要去医院顶层的教堂。
娜塔莉就是要去教堂。
那里是亦铭和夏衣逃亡的最后一站,根据当时在楼梯里的护士们的描述,他们在教堂里像是举行了一场婚礼,没有西装,没有婚纱,也没有牧师和亲友。他们郑重的交换了什么东西,应该是在交换戒指。护士们的描述是有点片面的,她们没有看到白鸽,更没有看到具有妄想症“新郎”和“新娘”看到的满座信徒。不过她们确实听到了牧师说话,却没有看到了牧师人在哪里。声音是从耶稣像的后面传出来的,分别询问了“新郎”和“新娘”是否愿意娶嫁。
但是后来护士们忙着处理刚刚完婚的一对新人和受了伤的保安们,就把听到牧师说话这件事情给忘掉了。
娜塔莉是无意间听到这件事的,她隐隐猜到了那个牧师是谁,不过她没有立刻去往四楼,而是隔了一天,现在才一步步走上了四楼。
她果然看到了,耶稣像前一个男孩背对着她站立,低垂着脑袋,双手应该是在胸前合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比虔诚的站在那里。风吹动娜塔莉护士服的裙角,跟着男孩的白袍也被吹动起来。
男孩依旧保持着虔诚的姿态,“你去过医院了?”
“你怎么知道?”娜塔莉在最后一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男孩回答说,“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娜塔莉冷哼一声,“想不到你病好了以后就开始信主还修炼出了狗鼻子这种技能,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我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其实我不是因为信主修炼出了狗鼻子这种技能。”男孩似乎没有听出来娜塔莉话里的讽刺,接着她的话说下来,“只是因为站在主的身边,让我内心平静,听懂了风带来的讯息。”
娜塔莉左腿搭在右腿上,“那你不要回头,告诉我我现在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男孩只停顿了片刻,不仅报出了娜塔莉手里拿了什么,甚至还说出了它的产地种类,“法国的波尔多红酒。”
“好吧好吧你赢了。”娜塔莉拔出瓶口的木塞,“要不要来一点?”
“不了,我信教很久了。”男孩拒绝了。
“喂喂喂,别拿这个来当幌子,好像只有佛教禁酒禁荤吧。”娜塔莉说,“而且在“最后的晚餐”里耶稣还和教徒们喝红酒呢。”
“在某些国家也不允许信徒饮酒。”男孩淡淡的说。
“行了行了,你不喝就算,别做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反正男孩说了不喝,娜塔莉就直接拿着瓶子喝。不过她好像也没带杯子上来。
“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一切安好。”
“你骗了他对么?”
“说真的,我真讨厌你这个样子。什么都知道也就算了,偏偏还要都说出来,一点悬念都不给人留下。”娜塔莉看着男孩慢慢抬起头转过身来,“那女孩本来就有病,圣诞前两天她还忽然昏过去了呢。”
“不过你为什么要帮他?”男孩自顾自的问。
娜塔莉仰头喝了一大口,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帮她?”
“我没帮他,我帮的是那个女孩而已。”男孩垂下眼睑。
“我问的就是女孩。夏衣。你为什么要帮夏衣?”娜塔莉盯着男孩的眼睛看。
男孩始终都没有睁开眼睛,他沉默了许久,问,“一定要说吗?”
“一定。”娜塔莉斩钉截铁。
“因为她们就和那时候的我们一模一样,帮她们就像是帮我们去做到曾经没有做到的事情。”男孩声音,娜塔莉却能听清楚,“这世界上的人都是自私,没有人能做到无欲无求的帮助别人。我们帮助别人都是建立在满足的自己的基础上,所以这世间的人都有罪。”
娜塔莉出神的看着那个眉目间写着虔诚的男孩,心里算着他今年二十五岁了吧。这间医院是在十年前建成的,他们都是去年才来到的这间医院,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只是为了帮助这些曾和他们一样的人,可是后来,男孩突然不见了,娜塔莉去找了他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找到。想不到他居然就在这间医院的最顶层……
“是不是如果不是亦铭和夏衣两个人,你就永远不会告诉我你在这里?”娜塔莉站在阳光中,仰头喝着红酒。
男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都是莫名其妙的闯入了这个故事的人,看到了曾经和自己一样的两个孩子,就帮他们一个忙罢了。至于那结局,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啊,我们能做的,只是让过程圆满一些……所以你没有报警,而我出演了牧师,他们幸福的完成了婚礼。”
娜塔莉“嗯”了一声,男孩继续说:“精神病人从某种层面上讲已经不能算作人类了,物种和物种之间很难相通的,所以人类不理解精神病人,精神病人源自内心的恐惧人类。有时候人类殴打想要逃出的“牢笼”的精神病人,以为他是要出去伤人。可人类不知道,他只是想要“牢笼”外绽放的那束薰衣草而已。”
“薰衣草?”娜塔莉记起夏衣似乎也有一束。
“夏衣的那束就是我给的。”男孩说。
“这是冬天诶,真不知道你从哪搞到的。”娜塔莉嘟囔了一句就不再出声了,红酒中也有烈性的,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她就已经面颊发红。她只是来找他聊聊天的,他们已经几个月都没有见了。
“不讨论他们了,陪我一起看日落好不好?”娜塔莉轻声说,“就像几年前我们在精神病院里一样,你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看日落。”
男孩犹豫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温暖而明媚的阳光撒在亦铭的头顶,风从他的耳边悄悄吹过。
娜塔莉第二天来的时候这个男孩正出神的盯着窗外,目光恰好落在对面的那间病房里。光芒闪烁在他眼中,不像是希望,却像是眼泪凝结成了晶体,晶莹剔透。
娜塔莉没有走进去,“你的病情报告出来了,因为保安打在你额头的那一棍,意外的帮助了你,你康复了。”
“夏衣呢?”
“还没有。”
“哦。”亦铭面无表情,不悲不喜。
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娜塔莉声音轻的好像在耳语,“你后悔么?”
就像是几天前他们在病房里那样,大家都尽可能放低声音,害怕惊醒了其他的病人。可是现在呢?是害怕惊醒了谁呢。
“后悔什么?”亦铭头也不回的反问她。
娜塔莉说,“如果你没有带她逃出去,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你们不会知道真相,她还可以以为自己是个日本人,你也还是那个15岁,每个月等着妈妈来看你的小孩子。”
亦铭终于回过头来,眼睛里的晶莹忽然失去了,“那样我就会忘了夏衣吧?”
“……会。”压力突然出现在娜塔莉心头,她思考满脑子话语想接下来怎么说,“可有没有想过,你们以后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亦铭没有回答,他又转头盯着窗外看。眼睛里闪烁着更大的光芒,比阳光还刺眼,比水晶更剔透。
我不后悔回忆起过去的所有,我只后悔没能带着你离开……
你好笨啊,猜我的年龄都猜错了,我今年21了,就在元旦过去的那天,我21岁了……
某天你趴在我的左耳边说的那句“要是亦铭可以和阳光与清风一样永远在身边就好了”其实好后悔没有回答你……
我知道那天为什么我的左耳边会忽然宁静了,因为你当时就在我的左耳边呢。
可我读过一本书啊,书的扉页上写着:喜欢风在身边,可不能把它束缚。喜欢光在头顶,可不能把它占有。
其实我不希望你是阳光与清风,我希望你是只有我能呼吸的纯氧。
娜塔莉悄无声息的退出了病房,她至今还记得亦铭给她讲那个猴王的故事。
她知道,那个一夜之间长大了的男孩已经成了猴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