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离开西安后,宝生高烧一周不退。咳嗽、呕吐、头晕、肌无力,各种症状排山倒海涌向自己的身体。舅舅想要带她去医院,她却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死活不肯出去。无奈之下,舅舅只能请来医生在家为她诊断。一个月后,宝生的身体基本康复。但是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抑郁症再度复发。
她经常能看到母亲的身影在屋子里飘,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为她做点心的日子。那时候父亲还在,是宝生人生中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但是母亲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会一脸严厉地责备她抢走了自己的爱人薛渊。母亲是否爱过薛渊,她不得而知。每次薛渊来家里,母亲的表情都是平静的,淡淡的。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好意,但是也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爱意。当时她沉浸在自己少女般的初恋中,完全没有看懂薛渊对母亲的爱意,完全没有想过薛渊如果不是爱母亲,为什么要频频拜访她们,为什么会无数次帮助她们。他当时在精神上和金钱上都给了母亲很多支持。母亲是在某一天的深夜里,无声无息的去世的。宝生和薛渊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安静的闭上了双眼。所以,母亲没有留下任何给她或是给薛渊的遗言。也没有写过任何遗嘱。所以至今,宝生也不知道,母亲是否爱过薛渊?还是一直在利用他为她们母女挡风遮雨?真相随着母亲的离开,而长眠于地下。
患抑郁症的日子里,她还会看到父亲,看到父亲驾驶的飞机在空中像烟花一样爆炸了,几十吨的客机像纸飞机一样从空中燃烧着滑落,弧度依旧优美,但是机身却已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父亲也会责备她,责备为什么没有看住母亲,让另外的男人进进出出他们的家。父亲哭着说,为什么母亲被那个男人迷住了,她也被那个男人迷住了。她们应该属于他,不是属于那个男人的。
病情严重的时候,宝生就会出现这种幻觉。然后会因为幻想中的人和事而狂躁,接着她就会砸屋子里的东西。后来舅妈无奈,只能将所有瓶瓶罐罐都换成了塑料罐、塑料杯、塑料勺…第一次抑郁症的时候,她只是失去了语言能力。所以叶晨照顾她,虽然费力,但是并不太吃力。但是抑郁症复发后,病情远比第一次严重。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宝生都因幻觉而异常狂躁,狂躁后又会像婴儿一样委屈大哭,哭累了之后才能入睡。日复一日,这种生活持续了近半年。
有一天,大雪,房顶漏水。舅舅爬着梯子去屋顶修补,舅妈劝他等雪停了再去。舅舅说不行,如果宝生这种样子,再受风,病就更好不了了。执意蹬梯子爬上屋顶的舅舅,年过60的舅舅,就在那个大雪天,活生生的从屋顶上滑了下来。当院子里传来舅妈哀嚎的叫声,宝生跑到院子里,看到雪被染成了红色,舅舅倒在地上:
“舅妈,快叫救护车!”
那一抹鲜红的刺激,使宝生恢复了正常。直到舅舅抢救脱险,被送入重症监护室,舅妈才注意到一直跟着忙里忙外的宝生。才发现,外女的病,竟然康复了。
之后舅舅开玩笑说:“要是早知道摔跤能治好宝生的病,我早一点摔,宝生早就康复了。”
宝生当时泪如雨下:“舅舅,不要这么说,我宁愿一辈子病者,也不愿意用您的健康来换我。”
“哈哈,傻孩子,照顾你可比住院辛苦啊!”舅舅一边笑,一边咳嗽。
舅妈拍着他的背,对宝生说:“看把你舅舅高兴的。”
后来宝生回想起那段时光,发现舅舅和舅妈对她真是犹如再生父母。
所以现在的三分之一的收入,她都会寄到西安。
亲人,在你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是最后陪在你身边的温暖。
在你无处可去的时候,你大可以拎着行李去投靠他们。
他们会一边数落你怎么总是不能出人头地,一边帮你煮好面汤告诉你趁热吃。
他们,总是爱唠叨,且刀子嘴豆腐心。
他们,是你最后的防线。
渐渐的,头上绑着绷带的舅舅的笑脸越来越扭曲,慢慢变成了一张苍白的睡脸。是叶晨。
“宝生。宝生。”她鬼魅的声音呼喊着她,“为什么你老是夺我所爱。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慢慢睁开眼,眼睛里流出了红色血泪:“亲爱的朋友,请你将薛渊和周明哲让给我吧。”
“啊——”宝生被梦境吓醒。颈部的头发和衬衣的领子全都湿透了。她又趴在工作室的桌子上睡着了。这几天她没日没夜的跑厂家,挑选上等的真丝布料,很是疲惫。工厂一般都在郊外,连续折腾了几天,再加上睡眠不足,黑眼圈极为严重。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铛铛——铛铛——”
宝生慢慢走向工作室的门,刚刚坐了那么可怕的梦,她冒着冷汗,竖着汗毛移步到门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哪位?”
“姜小姐,我是平山工厂给您来送布料的。”
宝生喘了一口气,将防盗锁打开,开门后,明亮阳光透过走道的窗子,洒在她的脸上。宝生好像从地狱走入了人间,终于见到了光亮。
“门铃好像坏掉了,按了半天都没有声音。”送货人员笑着说,“请您签收。”
“好像要换电池了。”宝生笑着说,松了一口气。原来,已经是中午了。工作室为了方便工作,经常拉着厚厚的窗帘,所以才没有分清外面世界的白昼。
“辛苦您了。”宝生将签过字的单子递给送货人员。
“谢谢您的惠顾。”
布料已到,接下来就是剪裁了。不知道阿音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苏艾。因为毕竟,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她是否还在苏州?是否还住在原来的地方?阿音,拜托,一定要找到她啊!
阿音的电话,在宝生缝制好和服的腰封之后——
“死了。”阿音在电话那边大哭,“苏艾三天前去世了。呜呜呜~~~要是早几天来就好了,都怪我速度太慢了。”因为语言的差异,虽然宝生给了地址,但是阿音找苏艾确实费了些时间。
宝生拍了一下额头,阿音见宝生不说话,又继续说道:“不过,不过我还没有放弃。她的女儿说她曾经收过一个徒弟。虽然不知道那个徒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住在哪里…不过没关系,找不到她我也不回去了,宝生你放心,我一定找到她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