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云峰山的清晨远望似泼墨山水画,朦朦胧胧中更能让人窥探出一丝清新可爱。今日的云峰山在暖阳的照耀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再加上积雪融化升腾的水汽,竟让凌素雅有如看到海市蜃楼的幻觉。
东庄大门外此时停着三辆双轮马车,一辆四驱马车,从京城而来的二管家凌福和两个婆子正在东跨院里回话,跟来的两名丫鬟和两个小厮正在帮助玉枕和玉香往车上搬行李。
玉芳被凌素雅留在了东庄,这个单纯的小丫头并不适合去京城,更何况东庄日后她还是会来的,玉芳在这里多少有些照应。
凌素雅和王氏的行李不是很多,这十年来头面首饰两人加起来也就一小箱子,还都是些半旧的。
凌素雅最重的行李也就是那两箱书,其他的衣服之类一个包裹就够了。
从京城到东庄要三天的路程,凌素雅原以为至少会有一个哥哥来接她们,难道京城的老爹和哥哥们已经忘记了她们的存在,或者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陆嬷嬷曾经告诉过她,爹娘是很恩爱的,哥哥们也都十分孝顺王氏,也很疼爱她这个妹妹。怎么十年未见,竟是一点儿也不想念呢?!
一直到坐在马车上,凌素雅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根本没发现后来上车的王氏脸色苍白,陆嬷嬷眉头紧皱。
“夫人,您别担心,三少爷不会有事的。”陆嬷嬷低声安慰王氏。
玉枕这两天差不多已经背下了陆嬷嬷让她记住的凌国公府的各色人等。陆嬷嬷口中的三少爷,应该是小姐的二兄长凌正风,凌国公府三老爷的嫡长子应是凌国公府的二少爷。
凌素雅此时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马车里的气氛不正常,忙问王氏:“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氏看着眼前用天蓝色飘带系成蝴蝶样式束住飞仙髻的柔美清丽的女儿,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女儿肌肤似雪的脸庞,说:“没想到十年这么长又这么短,我的雅儿真正长大了,可远儿和风儿不知会不会怨我这个娘亲。”
凌素雅见王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顾感怀,就将疑问的眼神投向陆嬷嬷。
陆嬷嬷给王氏紧了紧身上的棕色绣花披风,颇有感慨又夹杂着一丝愤怒说道:“刚才二管家说原本三少爷被准许来东庄接夫人和小姐回京,可前来的一晚被其他事情耽搁了就没有来。可随行的一个婆子以前和我还有些交情,她说三少爷烧了京城的锦绣楼,那是皇商郑家的产业,绣楼里还放着郑家要进献给太后大寿的贺礼。这郑家还是皇后姨母的夫家,宫中郑昭仪的娘家,结果皇上不但让刑部的人当着郑家的面打了三少爷五十大板,还让他赔偿郑家的所有损失,回到凌国公府,老太太又让他去跪祠堂。现在,还不知道三少爷怎么样了。”
“哼!”凌素雅听完,不禁发出一声冷笑。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就连某个在医院里伺候自家姐姐的懂事弟弟心中都一毛,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每次姐姐护着他,与那些欺负他的人干仗一样,可此时姐姐不是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吗?太诡异了。
凌素雅在大是大非面前分得很清,也一向自诩公正。但和她一起从小到大的兄弟姐妹都深知,她十分护短,尤其是护自家人的短,为了自己的家人,她就像一个手拿盾牌、长枪无所畏惧的勇士,那胆子和力量真的可以将天戳个窟窿。
王氏不知为何,猛地握住凌素雅的芊芊玉手,郑重地对她说:“雅儿,到了京城你不可以鲁莽行事。如果这件事情的确是你哥哥做错,那么他受到惩罚是应当的,就算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有娘来解决。”
凌素雅乖顺地点点头,不过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现在可不管自家哥哥有没有做错,当着郑家人的面被打板子,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这个仇,她可是记下来了。
远在京城,正“哼哼唧唧”趴在床上屁股开花的凌国公府三少爷凌正风,根本想不到他一顿板子换来了极其护短妹妹的同情,这让他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生活在被自家妹妹保护和关心的幸福时光里。
*☆*※*
万灯县距离京城不到六十里,依山傍水是个绝佳的游玩之地,而且它还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地。
几百年来,万灯县以“灯”闻名于世,这里家家户户都会做“灯”,走到万灯县的大街上处处可见各式各样的“灯”。
酒肆客栈门前悬挂的是大红四喜迎客灯,胭脂水粉店前随风而动的是百花戏蝶仕女灯,高门大户门前高高而立的是鹏程万里富贵灯,小门小户门前挑起的是万事和顺如意灯,可谓数不胜数,色彩绚烂,好看至极。
凌素雅一行人到达万灯县的时候正赶在傍晚来临,街上各类店铺门前已经点上了样式别致的灯笼,红黄蓝绿,霓虹闪烁,远远望去,就像彩色繁星遗落民间。就连那挑着担子移动的小摊贩,扁担上也挂着一个玲珑可爱的聚财灯。
玉枕掀开纱窗,看到外边街道上令人眼光缭乱的灯笼,忍不住连连感叹:“真美,小时候娘带着我和弟弟逃难的时候也来过万灯县,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多好看的灯。”
陆嬷嬷也看了一眼外边的灯笼,平静地说:“万灯县最出名的就是灯,还有三天就到正月十五了,到时候这里会比京城更热闹,真正的好灯到那天才能看得到。”
“夫人,街上好一点的客栈都住满了人,前方有个小客栈,倒也干净。您看——”凌福在车外询问王氏的意见。
王氏也知这个时候住上好客栈有些困难,她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就吩咐凌福去小客栈要几间上房。
四辆马车停在了万灯县福来街的街尾处,这里除了小一些的包子铺、首饰铺、干果铺等,最大的就是凌福刚才所说的小客栈——聚八方客栈。
凌素雅白纱覆面,在玉枕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陆嬷嬷说出门在外,小姐的容貌还是遮一遮为好。
抬头看去,客栈大门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聚八方”,再看大门两旁有一副对联,右边写着“迎四海宾朋”,左边写着“聚八方挚友”。
凌素雅只从这十三个苍劲有力的字来看,这聚八方客栈就不简单。这哪里是小客栈,分明是陋巷里藏着的龙,贫街里卧着的虎。
一走进客栈,凌素雅更肯定了刚才的猜想,这聚八方要论地方比那些豪华客栈还要大些,只不过它走的是平民路线。这里的房间都是一样的,住宿也便宜,吃的喝的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便宜酒。
南来北往的小客商、走亲访友的普通百姓首选的就是聚八方。所以,这聚八方客栈里面才是最热闹的,恐怕就是江湖豪客也喜欢呆在这样一个地方。
这聚八方布局结构简单,最热闹的是前院客人吃饭的大厅和二楼住宿的地方,住在后院的都是喜欢清净的客人。
凌福要了后院相连的四间房,因为有女眷,王氏就让店家把饭菜端到了房间里。赶了一天的路,吃过晚饭,众人洗漱之后也都歇息了。
二更已过,万籁俱静。
突然,隔壁不间断的咳嗽声通过薄薄的墙壁传进了浅眠的凌素雅的耳朵里,同在一屋的玉香和玉枕也被惊醒了。
不知是天意还是偶然,凌素雅所住的房间能够很清晰地听到邻间的对话,而让她决定做个无良偷听者的原因,是对方提到了凌正风的名字和皇商郑家。
“爹,你别在劝我了。我是不会回云中城的,等我身体好一些,我就回京城。咳咳咳——”一个虚弱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回京城?不行!明天你必须和我回老家,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宽儿。那凌国公府是什么人家,那凌三公子又是什么人物,还不是被郑家整的苦不堪言。现如今,我就剩下你这么个儿子,你难道还想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一个老者痛心疾首地说道。
“咳咳!爹,我不走!郑家逼死了娘和妹妹,害得大哥又冤死在牢狱之中,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一定要报仇。凌兄是为了替我出口恶气,才一怒之下烧了锦绣楼,如今他受我牵连,遭受大辱。此时,我若弃他而去,又不去报杀母逼兄戏妹的血海深仇,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孙宽枉为七尺男儿。咳咳!”男子悲愤地说道。
“混账!你以为我不想报仇吗!我时时刻刻都想把郑家的人扒皮拆骨,他们连畜生都不如。可此时你去京城就是送死,我们这两条命是不值钱,可我们要留着命报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云中是我们的地盘,回到那里我们再好好筹划。这血海深仇你此刻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经此一事,你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我们要想和那些权势滔天的人斗,就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否则人微言轻,只会枉送性命!”老者郑重地说道。
……
三更时分,邻间的老者和年轻男子的谈话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而从他们的谈话中,凌素雅似乎摸到了整件事情的一些脉络。果然,哥哥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看来,那个生病的男子是自家二哥的朋友,关系应该不错,要不然二哥怎么会为了他烧了郑家的锦绣楼。
“玉香,你会点穴和偷人吗?”凌素雅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睡在对边床铺上的玉香。
玉香立即坐起来,下床穿鞋,然后走到凌素雅的床前,问:“小姐,偷谁?”
凌素雅就是喜欢玉香这点,那就是话不多,还无条件遵从她的命令,而且玉香的武功应该比她想象的还要高。至于为什么她一直心甘情愿地呆在自己身边,凌素雅还没有搞清楚。
“隔壁的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