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几个月前在刘府后院见过一面之后,这是六儿来这府中第二次见到刘家公子。白日里见来,益发显得温润俊朗,谦谦近人,让人见得如沐春风。这位刘府公子虽出生在官宦世家,自小就锦衣玉食,在众人的簇捧下长大,但是却丝毫没有富家子弟的骄横霸道之气,对待府中下人也是谦和有加,极少打骂呵斥,也难怪阖府上下,男女老少无不惦念称赞这位公子。
刘清从金陵回到府中,先去西边养心阁拜见过刘老太爷,尔后又自去府中见了各房叔伯婶婶,这才来到张夫人房中,母子二人在花厅暖阁中坐着说说体己话儿。
这刘清在家族同辈男子中排行老二,在府中人都多唤作“二爷”。清公子回来,府中自然增添了不少欢喜气息,小柔分派着府中丫鬟婆子们忙前忙后,好不热闹,却见府中下人们无不喜笑颜开,原来这刘清公子虽然年轻,却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每次只要从外边回来,对府中各色人等都会带些可心的小物品,或是木石挂件或是绢花饰品或是各种小玩偶和实用的小物件之类,无论男女老少,都有捎带,因此极得府中人的喜欢。今日看府中丫鬟们头上新色的绢花,就知道这定是二爷给众丫鬟们捎带的礼物。
六儿头上多了一支粉色的绢花,她为刘清上了茶盅,合了茶盘退到一边。
刘清端起茶盏,只见茶汤清冽,芬芳四溢,他含笑饮了一口茶,对六儿说:“上次后院中的六儿可是你?”
“二爷记性好,那日正是奴婢。”六儿回到。
“几个月不见,不仅个子窜高了不少,而且还煮得一手好茶,看着茶汤,就见得你这丫头是下了功夫的。”真是声如其人,刘清公子的声音在六儿听来,也是温润醇厚,让人倍感亲近。
“这都是小柔调教得好,不过这丫头也是极为聪颖勤快,伶俐懂事,我看过不了几年,这丫头长大些,模样灵性儿定会超过小柔。只不过就是脚大了些。”张夫人对待下人一贯仁善,对身边的丫头更是慈爱宽容。
“这六儿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比我家黑丫头翠蛾要乖巧伶俐得多,只可惜有那样的爷娘。不过这丫头能待在夫人身边,真是她的造化,想她进府那会儿,活脱脱就是一个乡野丫头。”林嫂过来问夫人晚膳如何安排,在一旁笑着插嘴道。
众人也都附和着夸赞,这倒窘得六儿红了脸,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心中暗道,幸亏了自己这双脚,平日里跑来跑去干活利索轻快不至于太累,不似府中其它女人们的小脚那般,走路长了就痛得不行。
夫人说今日府中难得热闹些,吩咐林嫂多备些酒菜,晚上在前厅里家宴,又命身边的小厮铭仁将老太爷也从养心阁中请过来一同热闹。
“二哥,二哥,你给我从金陵带的品芳斋宣纸呢?是不是就把我的给忘了。”听这清脆响亮的声音,就知道是素盈姑娘到了。话音刚落,只见素盈跑进了夫人房中,一身藕荷色的缎面掐腰小袄,着一条紫色花鸟裙边六福月华裙,胸前戴一副金镶玉平安锁,更衬出少女青春可人的娇憨模样。
“盈妹妹,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啊。”刘清起身相迎,命贴身的小厮景福抱来一个木匣子。
素盈打开匣子,自是欢喜无限,连声赞道:“果然是金陵品芳斋的货品,和别家比来高下自见,多谢二哥!”
“我在金陵,多在国子监读书,这可是元弟帮我在城中寻的,你要多谢,就应当多谢元弟。”刘清笑道。
素盈听他如此说,脸上顿时飞起红云,女孩儿的心思自是逃不过父母的眼睛,张夫人拉过自己的女儿,笑着说:“清儿,你看你把妹妹臊得满脸儿通红。你妹妹的事儿,你这个做兄长的可得多操份心才是,莫要只记得打趣你家妹子。”
“娘,盈妹妹的事儿,清儿自会放在心间。只不过这个元弟虽说入了国子监,却从不肯规规矩矩地呆在那里,整日里不是在金陵城中闲逛游荡,提笼架鸟,和一帮市井闲人混杂在一起,就是放浪形骸,在秦淮河边混迹青楼,寻花问柳,从没有将这功名前程放在心中,我倒是担心妹妹若是许了他,会耽搁自己的终身大事。”刘清说。
“呵呵!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张元纨绔,那是因为他还没有遇着个能降着他的女子,说不准啊,他命中那个魔星就是本姑娘。”素盈朗声笑道,这样的爽朗率真女孩儿倒是不多,六儿因而越发高看这个素盈小姐,心中暗道,似这等女孩,如若有缘,倒可与她做个闺阁密友。只不过自己只是个府中下人,和眼前这个官宦小姐,身份悬殊,所以只将一颗敬重的心暗藏起来。
“有妹妹这样的河东狮吼,以元弟的资质,不入翰林,也至少会博得个进士功名。不过,像元弟那样的浪荡哥儿,一般女子终究还是远离为好。”刘清叹道。
“好啊!二哥,你竟敢在背后说张元的不是,他若是听了这话,断不会饶过你。”素盈调皮地说。
“啧啧,看来真正是女大不中留,二哥这是对妹妹你说的实心话,反倒被自家妹子来了个胳膊肘往外拐,倒是我的不好了!”刘清打趣道。
“看你们这兄妹俩,在一起就会斗嘴,大了还改不了儿时模样。”张夫人笑道,又问儿子:“清儿,你和元哥儿一直都是同出同进的,这一回怎没见他跟着到我们府中来?”
“娘,你是不知道,元弟在国子监中整日溜号,从不肯专心学业,张阁老这次看来真是下了狠心,气得将他拘在金陵府中,命家人看管住他,让他好生在金陵补习功课,不得到处游荡,故而这次也不能跟孩儿一起到会稽来了。”张清回到。
素盈捂着嘴偷笑,不过神色间也流露出见不到张元的失望。
于是众人聚在一起吃茶,听刘清闲聊些金陵的事儿。
正午过后,待得众人渐渐散去,张夫人这才命人将房门掩上,命六儿等丫鬟退出门外等候,这才和儿子在房中说起家中的大事。
原来那日来到府中的内官是宫中司礼太监孙暹的心腹严宽,是东厂派往金陵监理工部事物的内官。严宽此来,不为别的,只为当今皇子们大婚之事。今年太子大婚,朝廷共花去三十万银子,张家老爷在工部值守,自然尽心为皇家办事,却不想因此惹恼了郑贵妃。这郑贵妃蒙神宗圣宠多年,一心想立自己的儿子福王为太子,无奈只因群臣坚持反对,神宗和郑贵妃这才放弃。
“你父亲忠厚实诚,采办物品尽职尽责,这次太子大婚办得隆重,也因此得罪了郑贵妃,说你父亲的采办越了礼制,郑贵妃认为群臣在笼络新主,恼恨不已。”张夫人说:“接下来就该操办福王的婚事了,这福王是郑贵妃的儿子,很得神宗宠爱,太子在朝中根基不稳,福王的婚事这次如果办得不好,分寸拿捏不准,自然就会成为朝中的把柄,引发宫中争斗。前日严公公到府中来就是为此事而来,说是按照贵妃娘娘的懿旨,要你父亲采办一批由他经手的苏锦和瓷器。”
“父亲在朝中品级虽然不高,但是工部郎中一职,任谁都知道是个肥缺儿,是个让人眼红的职位,他严公公哪里是来传宫中懿旨,他这分明是借着朝中争斗在拿捏父亲,好从中打捞一笔。”刘清恨恨地说。
“理儿是这个理儿,他们这些宫中内官整日跟在皇上和娘娘身边,朝廷的大小事儿都由他们从宫中传出话来,如今内官们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他们传出的话儿,谁敢不听?我只有让管家连夜上了京城,让你父亲谨慎行事。”张夫人说。
“皇上龙体欠安,内阁软弱,任由这些阉人弄权,儿子若能入朝为官,早晚有一天,我会给这帮阉人们一点颜色瞧瞧。”刘清咬着牙齿说。
“清儿!切不可少年意气,朝廷险恶,这些心里话千万不要让人看出,否则,我们刘家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这个母亲尽管放心,儿子还不至于鲁莽至此。”
“明日是十五,你陪我到城东开元寺去敬香,我们娘儿俩都求个签,也好为你父亲化解这场祸事。”张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