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四月初六到,天公作美,这日晴空万里。孟宋两家长辈按照之前商议的按部就班,在宋公馆宽阔草坪地上为小儿女举行西式婚礼。
宋公馆坐落在法租界西段颇具诗意的汾阳路上,与孟家隔不了几个街区,汾阳路树高枝繁,环境幽雅,路边的小洋楼疏朗掩映,大多是早期权势之家的官邸,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宋家。公馆早年是政府赐居,宋家因为有老宅居住,所以这边一直空着,后来宋振文从国外归来,宋子明着人大肆装潢,作为儿子的私居,但长久以来因为宋母不愿意儿子在外居住,公馆还是空着的时候比较多。这次成婚,宋振文怜惜孟灵薇,决定立居在汾阳路,老宅那里规矩繁多,人多嘴杂,他怕娇妻受委屈,也是人之常情,所以长辈多是心领神会,不多加阻挠,只听说宋母有所微词,但在这喜庆的日子也被人有意无意的遮掩过去了。
灵熙还记得小时候跟着灵薇经过汾阳路去宋公馆玩的光景,那时不经意踩响路边的落叶,耳边就会响起一股叮叮咚咚流水般的钢琴或小提琴声。她每每好奇站在浓郁的梧桐树后,听周围一幢幢风格迥异、各呈奇姿的小洋楼后幽静的花园里传出若隐若现的疏朗笑声时,就会格外想念母亲。因为母亲在世时,家里常常也充溢着这种幸福开朗的笑。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音容还在脑海,人却已经走远。所以,对于小时候的她来说,这条路真是又喜欢又煎熬。不想时隔多年,这种感觉犹在,不过是煎熬不同于以往。
灵熙坐在车上望着窗前不断后退的梧桐树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车的方向正开往宋公馆。她跟爸爸一起走,姐姐灵薇上午时辰一到,就被宋家接亲的车队接走,当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轰轰隆隆的炮竹声,传统的接亲方式,配着表哥和姐姐的西式新婚礼服让众人既觉得怪异又看着新鲜,至于场面如何宏大,彩礼如何众多,她没经历过这些,所以无从比较,但只觉得孟宋两家的气派自是别人比不过,因为她当时站在边上远远地看着姐姐灵薇身着圣洁的婚纱被人扶着向车里走时,就无意听到旁边观礼的亲眷小声的啧啧交谈声:“瞧这气派,真是百年难遇啊!”她心里无意品味这些,因为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献给了夺目光华的美丽新娘和丰神俊朗的新郎。她的姐姐和姐夫。表哥变成明明确确的姐夫,这一天真的就这样到来了。
天气实在太好,温暖的光线,柔和的春风,婚礼选在花园宽阔的草坪地上举行。宋家早在半月前开始准备,木棉胜火,白茶如雪,林荫夹道两旁花树枝桠上缀着丝带扎成的同心结与玫瑰花,春风一过,摇曳多姿。绿茵茸茸的草坪上搭起三重鲜花拱门,沿着红毯向里走,观礼区正中的白色穹顶帐篷下鲜花锦簇,锦绣花团引得草坪上粉蝶翩跹,白纱装饰的几案上香槟塔与婚礼蛋糕的馥郁香气被吹送的远近可闻,其中仆佣们皆是一色的新衫,虽忙碌穿行其间,却喜色洋溢满面。灵熙挽着孟鸿才的手臂,下车一路被人拥着到花园前看到这景象时,顿时就站住了,仿佛坠入美丽幻境之中。
她的傻眼被眼尖的长辈们看到,就引来了阵阵笑语:“年轻人就爱个这些,你说咱们那会儿要的就是红,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庆!哪能有这放眼望去的白色,不过这一装扮也真是美,洋鬼子的东西也有可取之处不是?”
说话的是灵熙的舅舅宋子明,也就是今天的主家,宋振文的父亲,孟灵薇的公公。宋子明长着一张国字脸,额方鼻勾,常年的政坛纷纭,让他看起来不苟言笑,再加上今天他一袭西式装扮,笔挺藏青色西服,蓝色领结,气质上就更是严肃冷硬了几分。他正与孟鸿才并肩而走,亲家的温和可亲,与他相形而立。不过,今天是唯一的儿子成亲,如果仔细看,他眉梢的喜悦还是很显而易见的。
所以,灵熙见了,便也接着他的话凑趣:“舅舅,现在时代不同,你们那些老调调早就过时了。”
宋子明听着就是一挑眉:“你个鬼灵精,还知道时代?”
灵熙仰头,尖尖的下巴一抬就道:“当然。”
宋子明就转头望向孟鸿才笑了起来:“我们丫头出了趟上海,看来还涨了见识了。”
孟鸿才只是看着小女儿呵呵笑。
宋子明就又道:“行啊小熙,今天这场合不适合谈论这种严肃的问题,改天来家里,咱爷俩聊聊。”
灵熙就弯弯眼角答应着“我可真去啊。”说的大家都笑开了。
大家一路同行,进入草坪深处宾客区,那里已经贵客云集,这些宾客见宋子明和孟鸿到场,一个个都上来贺喜,都是上海滩知名人物,孟宋两人没有怠慢,与他们寒暄着,热络着,不知不觉就和灵熙分开走了起来。
灵熙一个人落了单,只好自己找地儿坐,她看着周围夫人小姐们没一个熟悉的,索性走到角落的一个桌子前坐等婚礼的开始。刚坐了一会儿,便有侍者过来给她送果子酒和点心,剔透的高脚玻璃杯,装着琼汁一样的液体,美丽又吸引人。灵熙看了看,没有动,捡了块点心丢进嘴里。
面前是花团锦簇的美丽光景,身后是衣香鬓影的热闹氛围,灵熙一个人静静坐着,抬头望了望天空。
蓝蓝的天空,美丽的云朵,自由自在的风,一切都是那么合时宜。
不合时宜的,像是从来只有她。
她站起来开始向外走。
脚下草木青青,她踢着走着,白色的小牛皮鞋上就沾了点草屑,她没有搭理,只管埋头苦走。
结果,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