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熙捂着肚子,哀叹连连:“感觉要吐了。”玉婉在旁边听着就故意道:“一会儿还要吃药。”把灵熙听得又是一阵反胃。
她指着玉婉叫嚷:“你就是故意的。”玉婉就摊手:“谁让小姐不悠着点自己,若不是生病,哪要受这份罪。”
听得灵熙一把捂着耳朵。
“玉婉姐姐,你说的我耳朵都长茧了。”
玉婉恨恨道:“不长茧,小姐记不住。”
灵熙只好作投降状:“记住了,记住了。好姐姐,我真的记住了。”又苦脸掰着手指,道:“一,以后心里有气要发出来,不要埋进心里。二,不能由着性子喝酒,这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三,不许不吃饭,绝食给谁看。”顺溜地一气呵成,完了,还向玉婉示威似的眨眨眼睛:“对不对?”玉婉听得直摇头。
灵熙睁大眼睛:“怎么不对了?难道有遗漏?”可话未说完,就被玉婉一把抱住。
玉婉抱着灵熙瘦的只剩骨头的肩膀,只是叹息:“小姐不要光嘴里说。”
灵熙就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天她在婚礼上醉酒,回到家就开始浑身发热。爸爸急的把艾利医生半夜叫到家中,艾利给她检查,就说是心火太盛,发出来就好了。
心火太盛?哪来的心火?众人都不太明白。作为当事人,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
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等再醒来时,爸爸和玉婉都在身畔。爸爸神情悲伤,仿佛苍老了许多,摸着她的头发,直叫傻子。她还在混沌中,就只是哭。终于将所有心事诉诸于爸爸,那些羞耻的,无望的,奢求的,一切的一切,归根于宋振文三个字。她人生里歇里斯底的哭闹很少,这次又加上一笔。
后来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再醒来,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近日来,胸口石块般的滞闷感仿佛都随着宣泄消失了个干净。提到宋振文,心里虽然还残留着痛苦,但至少能够平静下来。她就想她大概是终于过了这道坎。这折磨她多年的心病,终于有好的迹象。
可玉婉却总是不相信。
才从北平回来时,她说她已经想通了,会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事实呢?
重病一场。
玉婉还能怎么相信她。
她不知道该怎样向玉婉解释。就如现在,玉婉如此担心她,她除了用力回抱这个知心的姐姐,还能做什么。口舌终抵不过行动,玉婉以后会明白的。
所以,孟鸿才敲门而进的时候,正看到两姑娘相拥而抱的场景。窗外雨声渐歇的沙沙声中,小女儿间哝哝欢笑若隐若现。
灵熙看到爸爸有片刻的窘迫,可是想着,最丢脸的时刻都已经经历了,这又能算什么,便扬起笑脸欢迎着爸爸的脚步。
孟鸿才有片刻的怔忪。他怀疑地看着女儿虚弱的笑容,想看清那笑容背后的忧伤。可,小女儿已经向他伸出了双手。纤细无力的胳臂,却透着信念。含着笑意的眼睛,到了眼底。
他快步走过去抱住了灵熙。肩膀有些颤抖。
父女俩有好一阵子没有出声。
等灵熙从爸爸的怀里抬起头时,发现房间内就剩他们父女两人了,玉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房间。
她仰起头看着爸爸疲惫的脸,心里内疚万分。
孟鸿才低头看到女儿苍白的小脸也是痛心愧疚。
灵熙轻轻道:“爸爸,对不起。”
孟鸿才眼窝发热只是摇头。“小熙,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是爸爸对不起你。”
灵熙就抱住爸爸的手臂落起泪来了。父母总是无言地承担着歉疚与罪过,作为儿女,却总是让父母心伤。她的不孝真是达到了极致。她用手抿了抿眼泪,就向爸爸说明自己想通了,是明明白白的想通。这次大病,正好与以前作了道别,随着心热散去的,是她那痴缠的心。
孟鸿才喜极而泣。父女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都觉得好笑起来。不过,泪水过去,心境清晰透彻不少。灵熙向爸爸告状说容****她喝鸡汤,把孟鸿才听得无可奈何。女儿重回生机,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他由着女儿胡诌,心里满是疼惜。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走也走的甚快。等第三天,孟灵薇回门的时候,灵熙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不过,爸爸勒令她留在房间休息,理由是余病未消。什么余病啊,其实就是嘴里生了几个热疮,发热的后遗症。表面看着无事,却是很影响吃饭。所以,爸爸就吩咐容妈她们给她做清淡食物,只她一份。自然就不能和大家伙一起吃饭了。
她明白爸爸的用意。眼不见为净,是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一切还是为了她。所以,姐姐回门的时候,她就只见了宋振文一面。他和姐姐一起来房间看她,眼底都是惊讶。活蹦乱跳的一人,忽然生病,任是谁都会讶异吧。还像原来一样叫她小丫头,还是依然的风姿怡然,与姐姐扯着手站在一起,周身洋溢着一种叫幸福的味道。
后来,宋振文下楼而去,姐姐留下来和她说话。开口就质问她是怎么了。显然是不相信爸爸所说的受了风寒之语。也是,姐姐向来是最聪明的。不过,别的事好说,这次的事她即便是打死也要咽进肚子里。她就说真的是受了风寒,才回上海不久,对气候还不是很适应。姐姐虽然半信半疑,但看她脸色不好,也就没有再逼问。她对姐姐心有愧疚,虽然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但觊觎别人的东西,总归是不道德。所幸这种变态的思想终于彻底远离了她。
女人一嫁人多少就会有些家长里短。灵熙以前不信,但听到姐姐给她抱怨宋家婆婆叶美芸时,就有些信了。叶美芸是舅舅宋子明的夫人,宋振文的母亲。姐姐与她以前是甥舅,现在是婆媳。这刚开始生活,就有矛盾了不成?再而言之,姐姐和宋振文偏居在汾阳路,不在老宅,本没那么多交集,这矛盾是怎么起来的?谁知姐姐说,矛盾点就是因为他们单居在外,令婆婆很不满。她不知该如何解决这种事情,只是劝姐姐宽心,回头多回老宅看看婆婆。矛盾刚开始,很容易解决,但若是以后成为心结,那就难了。姐姐很明朗的笑。说小丫头你不懂,这越是大家族,里面的事儿就越多。你不信往后看,这才刚刚开始。不过,我孟灵薇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拿捏的人。
姐姐的笑容,强大又自信,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