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晚宴,在秋易恒的周到圆融和秋以远的插科打诨下,大家虽然各有心思,但也吃得和乐融融。
秦盛、魏斯、王都统等人对醉仙楼的菜品赞不绝口,魏斯更是吃得毫无形象可言。
秦盛打趣魏斯,他既然对佛经如此痴迷,应该早就学会佛家的四大皆空,没想到对于"吃"这件事还是如此执着。
魏斯一边努力吃着碗里的蟹肉,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秦盛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一句话倒是深得秋以远的欢心,他一拍大腿,道了声知己,又与魏斯连干了三杯。
王琪珊因为秦盛的目光始终围绕在秋意映身边,气都气饱了,要在往日,早就起身走人。无奈今日座上坐着的还有北堂王,虽然叫得亲热点是表哥,但始终对方位高权重,在王都统几次的目光示意下,王琪珊才按捺着性子坐在位子上,暗自气闷。至于吃到嘴里的佳肴都是些什么味道,她根本就没注意。
绾绾心思何等聪慧,她自从看到梁希和秋以远对北堂王的殷勤态度,就大致猜出了他们的想法。原本今天是被北堂王强行带去游湖,绾绾的兴致一直不高,此刻,为了帮朋友一把,她也认真将桌上的菜肴一一尝了个遍。
"味道怎么样?"北堂王问绾绾。他刚刚夹了个酥炸鳞鱼球进她的碗里。
绾绾细细吃了,回眸朝北堂王一笑:"外酥里嫩,鲜香可口!"
说着,绾绾自己也夹了一个给北堂王:"王爷也尝尝?"
北堂王邪邪一笑,拦住了绾绾正要往他碗里放的筷子,朝她微微眯眼示意:"喂我!"
北堂王一语既出,满座顿时寂然。
绾绾愣了一下,视线对上北堂王挑衅的神情。
秦盛、魏斯等人对视一眼立即该干嘛干嘛,继续聊得热火朝天,假装没听见。
秋以远此刻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乍一听到北堂王如此亲昵地对绾绾说话,居然还要绾绾喂他吃菜,心头早已压下的火苗"嗖"地又窜了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北堂王对绾绾如此亲昵,无非就是要宣示他的主权,不就是想故意让秋以远难堪吗?
秋以远愤怒地将手中刚喝完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就要站起身来开骂。
这时,梁希忽然"哎呀"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大家原本看到秋以远满面怒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秋以远身上,不知他要做什么,谁知梁希这丫头大嗓门地一喊,大家的目光顿时被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到梁希身上。
"对不起各位,画月刚才净顾着显摆了,忘了还有一个菜没有上!"梁希朝众人抱歉地一笑,快步走到秋以远身边一脸的认错表情:"二少爷我错了,您消消气,我这就去拿来!"
秋以远原本一头热地想要与北堂王抬杠,此刻被梁希一打岔,他正稀里糊涂呢,却听得梁希状似认错地垂下脑袋,却低声对他说道:"千万稳住,不要功亏一篑!"
一听之下,秋以远这才明白梁希原来是来提醒自己不要冲动的。愣了一下,秋以远也回过神来,假装生气地朝梁希挥挥手:"快去吧!"
梁希欣然领命,匆匆走出雅间,秋以远则呵呵一笑,朝大家挥挥手:"这丫头,总是毛手毛脚的!没事,大家继续,继续吃好喝好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众人看着这一幕,原本的紧张心情顿时松懈下来,继续吃喝。
北堂王狭长的眸子微眯,看完了秋以远那边的闹剧,回眸看向绾绾,绾绾却是看出了一身冷汗。
绾绾眼见秋以远没有惹出什么事端,才暗自嘘了一口气。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秋以远惹怒了北堂王,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此刻见北堂王探询的目光望过来,她微微一抿嘴,已然将筷子上夹的酥炸鳞鱼球飞快地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还娇俏地朝北堂王一眨眼:"不给你吃!要吃自己夹啊!"
北堂王看着绾绾难得的娇俏模样,一时乱了心思。
初识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聪敏慧黠的女子,吸引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后来,自己仗着权势,对她步步紧逼,却反而让她对自己越来越疏远。
这样轻松狡黠的笑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北堂王宠溺地朝绾绾笑笑,又夹了一个给她:“爱吃就多吃点!”
绾绾毫无芥蒂地夹起鱼球,小口小口地吃着,果真爱吃得很。北堂王则满面欣慰地看着她吃。
原以为绾绾不敬的动作会惹怒北堂王,谁知却令北堂王更加喜爱。官场老狐狸王都统打量着绾绾,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秋易恒却是坐得稳如泰山,见怪不怪。
秦盛笑着朝北堂王拱拱手,赞道:“早听闻王爷素来怜香惜玉,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北堂王笑着摆摆手:“她不过是欺我心肠软而已!”
秋易恒淡笑着说道:“要说浴血阵前,指挥千军万马燕山平叛之战大捷的北堂王心肠软,谁信?”
众人哄笑。
北堂王也笑着指指秋易恒:“这秋刺史好毒的嘴!不过,燕山大捷,你也有份,今天故意提起来,是想要本王再次谢谢你擒敌的良策吗?”
众人这才知道北堂王和秋易恒原来早就是沙场上共患难的生死之交。
去年燕山南部齐齐布尔部落叛乱,北堂王奉旨率军出征,秋易恒原本是在延州城监督军饷押运情况,谁知负责押运军饷的两江巡抚刘培道突发旧疾,刚到延州城就一病不起,秋易恒临时接受押运任务,军饷安全送达前线的时候,秋易恒听到大军久久拿不下齐齐布尔的原因是该部族退到燕山山脉最险峻的峡谷处殊死抵抗,该处易守难攻,是典型的天堑。秋易恒向北堂王献计,兵分两路,一支部队继续从正面佯攻,另一只由二十名忠勇死士组成的精锐部队则克服重重阻碍,翻过峡谷的悬崖峭壁,开展突然袭击。
那一夜,当死士们站在峭壁上将燃烧着的长箭射向齐齐布尔部落首领的帐篷,帐篷瞬间被点燃,惊慌失措的部落首领齐乐干莆连滚带爬地冲出着火的帐篷,正好被悄然而至的死士们拿下。首领被擒,齐齐布尔部落的抵抗随之迅速瓦解,燕山平叛之役,以我军大捷告终!
听了北堂王的介绍,秦盛、魏斯等人对冷峻寡言的秋易恒多了一丝敬重。
秋意映也自豪地看向自己的大哥,原来自家大哥竟这么厉害!
“各位久等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丫头画月小心地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
众人好奇地随着梁希的动作,看向放到桌面上的汤。
居然是一碗清汤!
明晃晃的清水里,晃晃悠悠飘着一条葱段。
“画月,这是何意?”绾绾问出了大伙儿的心声。
“今天的菜肴,很丰盛,但吃多了难免味觉下降,口感就不好了,这时来上清汤一碗,爽口爽心!”梁希笑眯眯地回答。
天知道刚才她为了打断秋以远的火气,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还有菜没上,到了厨房才开始抓耳挠腮地想办法。想到今天的菜肴这么丰盛,大家吃到后面也许会有些腻味,干脆就直接让厨子做一锅清汤,没想到这厨子的确有两把刷子,把他自己私自熬的清汤盛出来给梁希尝了点,梁希立即拍板,就用它!
“那这碗汤又叫什么名字?”北堂王饶有兴致地问。
梁希却笑着说:“不过是碗清汤而已,却也因为太简单,反而难以取名。但求王爷赐它个雅致名字!”
秋以远也笑嘻嘻地说:“原来你这丫头也有想不出的时候?王爷学识高、见识广,还请给这清汤赐个名字!”说罢,朝北堂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北堂王微微一笑,随手指着清汤里漂浮着的碧绿葱段说道:“就叫‘青龙过江’吧!”
“好!王爷这菜名取的真是又生动又形象!”秋以远高兴地指挥梁希:“画月,给王爷和各位都来一点‘青龙过江’!”
梁希殷勤地给大家都打了点清汤,众人喝下后,纷纷赞不绝口!
“我原以为就是一般的白水葱条汤,怎么这么鲜香?”王都统咂咂嘴率先发出疑问。
北堂王也细细品味了一番,疑惑地看向梁希。
梁希谦逊地笑笑,朝大家解释道:“也不怪王都统会奇怪,这当然不是普通的白水葱条汤。汤水看似清淡,其实都是早就熬好的精致清汤。我们的厨子用自然放养的老母鸡,配部分瘦猪肉用滚水烫过后,放冷水旺火煮开,去沫,放入葱姜酒,随后改小火,保持汤面微开,翻着碎小水泡。然后用纱布过滤,取鸡肉斩成肉茸,放葱姜酒及清水浸泡片刻,把鸡肉茸放入清汤,旺火加热搅拌。待汤将沸时改用小火,不能让汤翻滚。汤中浑浊悬浮物被鸡茸吸附后,除尽鸡茸。这一精制过程叫‘吊汤’,而像这样精制过2次的清汤叫‘双吊汤’。这汤的工艺不算复杂,难则难在对于火候的把握上,火侯过大会煮成白色奶汤,火侯过小则鲜香味不浓。不知各位觉得这清汤熬得如何?”
众人纷纷夸赞这汤的鲜美,连一直暗自生闷气的王琪珊都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秋意映则满脸自豪地朝自家二哥竖了竖大拇指,二哥这厨子可真是请对了!
秋以远的的脸色却是复杂得很,本来醉仙楼的菜谱里并没有这道汤,梁希误打误撞端出这么美味的汤,可见是向来眼高于顶的厨子李福自己藏了一手。
北堂王眼见绾绾也喝完了碗里的汤,细心地又给她舀了一勺。抬头对众人说道:“清汤是制汤中最难制的汤,也是质量最好的汤。因其清澈鲜香,常用于鱼翅,海参或高档清鲜汤肴。即使在鄢京,能有如此手艺的厨子也是屈指可数,秋二少果然是慧眼识珠,请了一个好厨子!”
“哪里哪里,王爷谬赞了!”秋以远强打笑脸,不断招呼大家继续用餐。
这顿饭,菜肴丰盛美味,大家伙儿边吃边聊,边聊边吃,不知不觉竟吃到了掌灯时分。
北堂王兴致很好,时而与秋易恒、王都统聊聊朝政之事,时而又与秦盛、魏斯聊起诗书文章,言语间对于秦盛的文学造诣倒是很欣赏,让秦盛和魏斯金秋入京殿试的时候如有需要可以去北堂王府找他。
秦盛倒也宠辱不惊,恭敬谢过北堂王的邀约。魏斯对功名看得极淡,也只是礼貌谢过王爷。
一顿饭吃完,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