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五月的一天,天空湛蓝湛蓝,在这样安静的下午真的觉得应该做点啥!整个拉瓦村里很安静,就连天空中盘旋的老鹰也显得异常的安静,如同这边热土的侦察兵在天空中巡视。山坡上零星的会看到羊群的身影,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朵朵白色的百合花,把整个小山庄点缀的如同一幅美丽的油画。河水哗哗的流着,从远处经过河边就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只有挑水的女人在那里舀着水,一瓢一瓢,充满着节奏感。挑水女人装满了两桶水,一扭一扭的回家了。架在河面上的小桥是一九八一年大队书记邵德山组织大伙新建的,黄昏时分大家都喜欢到桥边去坐坐,相互之间唠唠家常,谈谈心事,这里俨然成了大家聚集的地方。桥东边的小学里不时的会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那声音稚嫩又充满着希望,是全村人的寄托和期盼,他们盼望这里能够出现几个改变村子命运的人物。这所学校是前任大队书记沈建国在一九六五年的时候创建的,一九七五年在邵德山的手上扩建翻新的,也是村里唯一骄傲的地方。
五月份的马兰花从泥土里才冒出了芽,嫩黄、细小,当你从马拉花身边经过的时候都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然而经过漫长的两个月的生长以后,人们突然会发现,漫山遍野的马兰花,形成了西北高原上独特的一道风景,也在告诉着忙碌的人们,当马兰花盛开的季节到来时,那么意味着夏天也来了。
邵阳跟弟弟正在玩,奶奶正在缝衣服,那是他昨天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挂破的。爷爷在看电视,那可是全村唯一的一台电视机,红色的机壳,脑袋顶上两根长长的触角,他的肚子上还能出现各种各样的画面,这台电视机可是爷爷在组织大家抢收庄稼立了大功,县委会的领导奖给爷爷的,说是可以更好的可以跟领导们的思想靠拢。邵阳觉得电视机这玩意很有意思,不过到现在邵阳也没弄明白电视机的肚子上为什么会呈现出图像来。
邵阳偷偷的看看爷爷,再偷偷的看看奶奶,丢下弟弟自己一步一步的向电视机走去,因为昨天晚上他根本就没看到电视剧,人太多了,在他家坐都坐不下去,炕上、地上、凳子上就连窗户上也都是人。实在坐不下去了,爷爷只好把电视搬到院子里,那样就能坐下更多的人了。来邵阳家里看电视的除了本生产队的老小以外还有隔壁生产队的人,每天晚上就跟赶夜市一样热闹。昨天晚上人实在太多,邵阳被挤得远远的根本就看不到,奶奶只好让他去睡觉。到了白天就没有那么多人来看,他想看看昨天演到哪里了。突然身边的弟弟闹起来了,邵阳赶快摇了两下弟弟,他还真把自己身边的弟弟忘了哦。
弟弟是邵阳叔叔的孩子,今年5岁,叔叔出去打工了,听说是在煤矿上上班,有时候过年回来一次,婶婶在弟弟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所以弟弟是爷爷奶奶在带。爷爷是村里的支部书记,平日里经常性的到公社和生产队之间跑,邵阳家这日子还算是过的凑合,加上叔叔每年能拿回来一些钱,邵阳的日子也过得还有滋有味的,至少是不会挨饿了。身边的弟弟叫邵华,小哥俩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整天混在一起,感情自然就很好。邵阳还有一个姐姐,叫邵珍,今年上高中了,在读高中二年级了,姐姐是全村唯一的高中生,学习好而且还是副班长呢,所以邵阳也很得意。邵阳每次都盼着姐姐回家,因为姐姐读书在十里以外的公社,那里比村里更热闹了,每次放假回来,姐姐都能给邵阳带好吃的。
金辉正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昨天有人给他带了口信,说是小凯生病了,还在打针呢。今天一大早金辉跟校长请假,骑着车子往家赶。小凯跟邵阳是同班同学,从小到大小凯都没生过病,这次突然生病,金辉意识到情况很糟糕,现在他恨不得自行车能够飞起来,他最疼爱的儿子正在被病魔折磨着,而此刻的金辉不能陪在他身边,金辉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今天学校似乎很冷清,邵珍一大早就感觉心里面说不出来的凄凉之感。上完早自习邵珍就跟季美佳去吃饭了。在那时候,邵珍的这所公社中学还是很有名,那里出来很多人才,有些人后来还当了县长呢!邵珍所在的学校叫做八里人民农村公社中学,据说是因为学校所在的公社与县里相隔八里路,跟隔壁公社也相隔八里路,所以就这么叫了。吃过早饭后班长杨晓波走到邵珍的跟前说:“邵珍,金老师好像请假了,没看到他在办公室。”
邵珍说:“不会吧?我早上晨跑的时候还看见了呢,就跟在我们班的后面跑呢,怎么可能不在呢?”
“不骗你,我找了好几次,后来数学老师说金老师家里有事,早操后就走了。”杨晓波说道。
“那英语课上怎么办啊?我们不是没有老师上课了,课上会不会好吵啊?”邵珍担心的问杨晓波。
“不会,实在不行你讲吧?反正你的英语是班里最好的,连金老师都夸你呢!”杨晓波坚定的说。
邵珍怯怯的看了看讲台,又看看后面的同学再看看英语课本,然后小声的说:“我好怕,担心自己讲不好,再说了后面的那些县里孩子肯定不会听的,到时候我怕他们会捣乱。”
杨晓波看看后边的学生说:“不怕,到时候谁捣乱我跟谁急,看他们还牛不牛”。“那好吧,我试试。”邵珍说道。
邵珍的脑袋里突然间空空的,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似乎让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虽然自己平时也会上台演讲,但是从来没有讲过课,不知道能不能讲好。邵珍认真的看了一遍新课文,然后开始准备了一下,她决定上好这节课。
上课铃声想起来了,同学们迅速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那时候的学生是极怕老师的,尤其是在农村的孩子,对老师除了尊敬更多的是害怕。
邵珍走上讲台对大家说:“同学们,金老师今天请假了,他家里有事,所以今天的课我来上。”
下面的同学顿时炸开锅了,有赞同的,也有不说话的还有反对的。赞同的自然是那些平日里跟邵珍关系好而且听话的学生,也是想认真读书的学生,不赞同的就是那些家里情况好但是不喜欢读书的学生,他们觉得老师不在不是更好吗?干吗还要上课啊?
邵珍说:“好了,安静了,有意见大家下课后跟我说,也可以到班主任李老师那里去说,但是现在是上课时间,请大家翻开书18页。”
下面的吵闹声一下子少了很多,大家开始纷纷翻书,听邵珍开始讲课。李秀娟在那里爱理不理的,嘴里嘟嘟囔囔的说:
“她一个乡下小丫头凭什么给我们上课啊?你看她那样,穿的衣服那么老土,穿那么一双难看的布鞋,有什么资格上课啊?”
听到李秀娟的抱怨,坐在后面的几个不爱学习的男孩子也开始不耐烦起来了,白小天也开始说:
“不学,凭什么学,就是不学,你能怎么样?”李秀娟也在一旁大呼小叫,添油加醋了。
这些城里的孩子本身就是看不起农村娃子,更不要说会跟农村的孩子交朋友了,物质的差距过早的让这些孩子变得现实和有了差距感,也让这些城里孩子在心灵上有了优越感和自豪感。在这方面农村的孩子是自卑的,他们不仅仅是羡慕城里孩子,更多的是在向往,那样的生活是他们无法触及到的,甚至于有时候孩子们会做梦更或者是说下辈子投胎做城里孩子。
李秀娟和白小天是县里的学生,因为学习不好学校把他们开除了,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在县里上班,两家是世交,自然开始想办法给他们找学校。后来找到了八里学校……但是人家是高干子弟,这里的环境比较差,加上邵珍是农村孩子,他们更加的不放在眼里。此刻的邵珍看着下面,心里想一定不能就这样让他们俩毁了这节课,严肃的说:
“李秀娟,你觉得我没有资格上,那好,你来嘛,怎么样,让我们也听听县里老师是怎么教你的,你也来教教我们嘛,大家说好不好啊?”
同学们都说:好!好!听到这话,李秀娟吓坏了,自己连字母都认不全还教什么教啊,就不做声了,白小天当然也不敢吭声了,邵珍开始继续上课了。
今天早上邵阳跟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先洗脸然后帮奶奶烧火,爷爷从院子里赶着驴出去了。早饭是菠菜就馒头,这是邵阳每天的早餐,他一口菠菜一口馒头,吃的津津有味,奶奶在一旁喂邵华吃饭。这是一种什么吃法呢?其实很简单,菠菜是用水煮熟后然后放点盐拌均匀就可以了,里面几乎是没有油水的,馒头也是蒸了好几天的,高原的气候是异常的干燥的,馒头能存放十天半个月也是不会坏的。邵阳往包里塞了两个馒头说:
“奶奶,我去上学了。”然后还亲了一下奶奶怀里的邵华。
走出院子遇到了刚好从河边牵驴回来的爷爷,爷爷问道:邵阳,吃过了吧?“吃过了爷爷,我去上学了哦!”邵阳对着爷爷说道。
邵阳是极听话的孩子,也是很懂事的孩子,自大生下来后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过,从来没有离开过爷爷奶奶。邵阳的爸爸妈妈都在城里打工,自从生下邵阳后就没有回过家,所以邵阳也不记得爸爸妈妈长什么模样。邵阳跟邵珍一样都是班长,姐弟俩读书好,听话乖巧,爷爷奶奶也很疼爱,尤其是邵珍,当初要不是爷爷一再的坚持让邵珍读书的话,估计这回儿邵珍也是在家里帮着干农活了吧。看着邵阳远去的背影,爷爷的眼睛里突然热热的,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以后的命运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老俩口能撑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啥时候回家,老人心里此刻有说不出的辛酸和难过。
邵阳奔奔跳跳的往学校赶,不单单自己是班长才这么早去学校的更重要的是他还保管着教室门上的钥匙,所以要早点到学校开门。今天还是一样,邵阳第一个到教室。开了门后邵阳就拿出课本开始朗读课文,这是邵阳一直坚持做的事情,他不想浪费早上这美好的时光。邵阳现在读初二了,明年就要升到公社的中学里去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有点高兴也有点担心,高兴的是也能像姐姐那样可以到公社中学去读书了,担心的是到了初中学习压力大,更怕的是到了公社的中学不适应,毕竟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家呢。这是一种什么心情呢?或许现在的我们觉得这种担心似乎看起来很幼稚的,但是八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思想单纯,比不了现在的孩子们。
那时候偏远山区农村的教育是初一初二都是在村生产大队的学校里,只有到了初三以后才会升到公社的学校里继续读书,所以邵阳跟金小艳实际上就是在同一所学校里。
邵阳朗读了好多遍课文,然后开始预习今天要上的课文内容,这时同学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上学了。邵阳发现今天早上没看见金小凯来学校,不知道怎么了。下课后邵阳跑到五年级教室去找金小凯的妹妹金小艳问问情况。走到五年级的教室窗户跟前,邵阳喊道:金小艳,你出来一下。金小艳出来看到是邵阳。
邵阳问:你哥是怎么了?今天没看到来上课啊?
金小艳回答道:“邵阳哥,我哥哥生病了,现在在家打针呢,昨天晚上赵大夫就给哥哥打针了,我爸爸都回来呢!”
邵阳马上问:“你哥是什么病啊?昨天都不是好好的吗?”
金小艳说:“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很严重呢,早上我都跟杨老师给哥哥请了假。”
上课铃响起了,金小艳进了教室,邵阳也回了教室。回到教室后邵阳心里怎么也不踏实,昨天还好好的呢,今天怎么就生病了,还找了赵大夫来看病,肯定很严重啊!邵阳跟金小凯是从一年级开始一直都是同学也是好朋友,两个小孩学习好感情也深。金小凯一家是从隔壁村搬到拉瓦村的,也就是邵阳住的村子。
终于到放学的时候,邵阳箭似地往金小凯家里赶,金小艳在后面追,可是怎么追赶也追不上邵阳,他跑的实在是太快了,瘦小的金小艳根本就追不上。邵阳跑进家门,看到看见金小凯躺在炕上,额头上还有一块毛巾。金辉看见是邵阳就说:“邵阳,你来啦?”
“是哩,金老师,听小艳说小凯生病了,所以我就来你家看看。”邵阳说。
“没多大事,就是昨天感冒了,赵大夫说没什么大碍,感冒比较严重一点。”金辉看着金小凯说。
“阳阳,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看你都跑来看小凯,跟你姐姐一样懂事哩!”金辉老婆赞赏的说。
金辉看看邵阳,不免又想起了邵珍,这姐弟俩,全村人都夸是好孩子,邵珍虽然是女娃子,可是懂事、聪明、乖巧、学习也好,邵阳虽然还小,可是一样懂事,这让金辉心里面有一丝丝的暖意,萌生了莫名其妙的父爱。
金辉婆姨忙着张罗晚饭,邵阳说什么也不肯留在金家吃饭,金小凯也劝邵阳在他家吃顿饭,没办法邵阳只好留下来。金辉家虽然有一个人是公办教师,可是家境不好,俩孩子还小,金家又没劳力,所以日子也过得很艰难。金辉婆姨晚上特意做了几个白面馒头和油烙饼子,这应该是金家平常舍不得吃的东西吧?
邵珍一个人在图书馆里看书,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可以安安静静的读一本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书籍,不仅可以读到《西游记》《三国演义》《红楼梦》等中国传统的名著,还能读到《红岩》《白毛女》等现代的名著,更能读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威尼斯的商人》这种外国文学。邵珍热爱这个地方,在这里她能领悟到更多自己领悟不到的东西,能学到自己平时在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邵珍拿了一本《如何学好英语》的指导书后回到桌子上读起来,里面讲了很多关于在英语学习方面的方法和技巧,邵珍的觉得这本书对自己的帮助很大,于是就更加贪婪的吸收着里面的知识。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邵珍突然想起了邵阳,心里面酸酸的,邵珍觉得比起其他孩子来自己和邵阳缺了很多东西,起码的父爱和母爱就是比不了别人的。她想,此刻的邵阳也一定是在学校里认真的读着书,就跟她当初在生产队的学校里读书是一样的,她相信邵阳会努力,相信自己以后会过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