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梅府大院灯火通明,十分热闹,不时传来笑谈之声。
丫头抄小径匆匆地往回赶,急不可待地的要告诉四小姐,她们明天就得离开北京了。
推开门时,梅馥正在桌前慢条斯理的喝着白粥。
“四小姐……”丫头呼吸急促,心血上涌,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梅馥把丫头扶坐在小榻上,给她按揉了几下太阳穴,见她一口气缓了过来,也不发问,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丫头没说话,大滴的泪珠先滚了下来,落在她手背上还温热。
梅馥见丫头挣扎着想起来,按住她的肩道:“有什么话,就坐在这儿说吧。”
丫头抹了泪,绝望的说:“四小姐,他们……咱们……要不……跑吧……”
手里的团扇还在打着,梅馥摇摇头问:“他们是不是在商议亲事?”
“是。”丫头嘴唇微张,有些惊讶,没想到四小姐已经知道了。
“是不是明天就要启程南下?”梅馥又问。
“是!”丫头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企盼。
“那咱们今晚要是没出去,会怎样?”梅馥又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丫头身子一震,喃喃道:“那就……没有……活……”,刚刚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
半响,丫头抬起头来,看着梅馥,眼神闪烁:“四小姐,咱们去找他吧?”
他啊。
梅馥浅浅的笑了。
**
主院的饭厅里,饭食飘香,觳光交错,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席间,梅家老爷梅应台,继室马氏,长子梅墉,次子梅桓,怀抱长孙的大少奶奶朱氏,身怀六甲的二少奶奶柳氏,能来的都到齐了。
一番寒暄过后,列坐主客的江南第一茶商周家的莫大总管,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将玳瑁眼镜往鼻梁上推推,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与一封红包,朝向身旁的梅应台殷谨道:“梅老爷,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番心意,万望笑纳。”
梅应台客套了下便接了过来,直接交与马氏,朗声笑道:“既是亲家一番心意,我们就替馥儿收下吧。”马氏笑着接过,默默从旁拆看。
老者说解道:“信封里是汇通钱庄的六百两银票,是夫人让我呈交的聘礼。临走前,夫人还特意封了个红包,烦请梅夫人散给家里人。”
说罢,见梅氏夫妇含笑不语,忙又招呼一名男仆抬上六只崭新的红樟木箱,一一打开让众人观看。
随后,一名丫鬟受了指意,上前从最后一只木箱中取出一个红包袱,捧出一个梳妆匣子,一样一样展示出里面让人眼花缭乱的金银珠宝,这些珠宝有,一对黄澄澄的金镯子,一枚钻石戒指,一对通透的翡翠玉镯,几枚红宝石、蓝宝石戒指,两只精美的碧玉发簪,以及一对缀有小铃的金脚镯子。
老者补充道:“这些只是一部分,小姐的凤冠、霞披、锦被之类的细软,都已请老铺的名匠制好,摆放在新房里,不便一一带来过目,还请二老放心!”
梅应台与太太对视一眼,十分满意,呵呵笑道:“亲家待馥儿太厚,这份恩泽未来馥儿必当报还。莫总管,老夫敬你一杯,这可是我府中藏了十年的竹叶青,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老者举杯共饮,点头称是道:“久闻梅家历来教子有方,男子英姿卓卓,女子贤良淑德,如今我家公子能娶到令媛这样的名门闺秀,实在是先祖上辈子所积福德殊胜啊。”
这一番话,直说得梅氏夫妇喜笑颜开心花怒放,不约而同地心话儿道:这门亲事,真是结对了!
**
山上,梅馥沉醉在淡淡花香中时,背后有人叫她:“馥妹,你在想什么?”
梅馥回头一看,一个青衫男子正站在身后,笑看看她。
他年纪约十八九岁,眉眼淡淡含笑,笑容温厚,气质干净。
青衫男子的眼中,她的面容着实有些清瘦了,让人心疼。
梅馥凝望男子,缓缓道:“昨天,我父亲已经同意江南周家所提的亲事了。”
男子听了,神情郁郁,却未发一言。
梅馥见状,直言道:“是真的!我来,就是为了想听你一句话。这句话,对我很重要。”
男子轻轻转过身去,天地间的那一抹青苍之色,有些刺眼。
曾经的某个刹那,他兰亭流水般的书卷气质与温厚气息,令她的心怦然一动。
而他此时的沉默,无非是在委婉的表达,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的罢。
梅馥身体里她的心,竟然有些微微的痛楚。虽然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可是今天总要好好地活着。
男子牵着他的手,一同走到一棵花开如雪的丁香树下,男子停下脚步,她便也住了脚。
片刻的沉默之中,梅馥听到他问:“馥妹,你还记得这棵丁香树吗?”
“不记得了。”她老实的回答。对于她和他的过去,她本来一无所知,而等到知道的时候,却是伤心的时刻。
男子默默拉起她的一只手,静静地安放在丁香树上。
她不解,手掌在树干上贴服了一会儿,轻轻放下来。却才发现,刚才手触之处,竟有一个小小的树洞,树洞旁边刻着两个稚气的名字:“梅馥,云杉。”
男子看着她,眯着眼睛道:“你看这树,是我们小时候种下的。那时,你才有我一半这么高。”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时,你才六岁,我八岁。你看现在,这棵小树长得多高,多茂盛。而我们,也长大了。”
梅馥把鼻子凑到最近的一簇淡紫色花序前,闭上双眼感受那香气。它们是树的精灵,无声息地弥漫于满树枝桠。她站在那儿,觉得花香满溢。
原来,这就是她和他的过去,他们曾这般青梅竹马地长大。
时光于这一刻慢下来,仿佛停顿,她好像听到他说了,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