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虽然势在必得,却也未料到梅馥既未扭捏,也不矫情,就这样痛快地同意了她的安排,一瞬间积压多年的抑郁怨怼,仿佛都在此时倾泄而出,隐隐于得失之间,感到一种极深的慰籍。
很多年前,她便盼望这一天的到来。今日得之如此容易,让她只觉这痛快来得不够淋漓。好像一个人用尽毕生力气,练就一身绝技,想在对决的时刻,使出最凌厉的手段,叫仇敌倾刻毕命。可是致命的一击还未掷出,那敌人竟然先行自刎了。
她原本计划在逐出周昱瑾之后,以栖霞院闹鬼为名,让裴氏领着人马,到那青眉山苏氏墓前去撮骨扬灰,亲口告诉她永远别想得到原本属于她和瑜儿的一切!
可是方才,听了梅馥的一番话,她已经改变主意,决定到此为止。不论如何,这场旷日持久的独角戏,终于走到了尽头。往后的日子,她终于能为自己活。不,是为了她的瑜儿活!
这些年来,她极尽所能,不过是为了捍卫住自己与孩子的一份尊严与荣耀!如果将来她要为此付出下地狱的代价,那么至少在闭上双眼前,她心中最深的牵绊,已经得到了最为殷实的保障,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欣慰的呢?
想到这里,周夫人下巴微微一扬,暗暗以胜利者的姿态,示意丫鬟元宝把托在锦盒中的一对金镯递与梅馥。
梅馥感觉唐突莫名,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含笑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矜持一笑,走到元宝跟前,俯身从锦盒里轻轻取出金镯,丝丝留连道:“这对镯子是我当年的嫁妆,虽然并未镶嵌什么珠玉,在我心里却是十足宝贵。今日我便把它传予你,只为这人世间,还有情比金坚。”
说罢,不容分说拉起梅馥的手,将两只澄黄的金镯戴在了梅馥的手腕上。
周夫人一番话说得殷切感人,花厅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昭祥和气,两边的丫鬟仆妇也忍不住眼圈发红微微叹息。
梅馥起身朝婆婆恭敬地行礼道谢,欣然接受了周夫人的馈赠,随后融洽地聊了一番家常,由于惦念周昱瑾的病,便匆匆辞别了周夫人,一路快步赶回了栖霞院。
进门的时候,丫头已经给周昱瑾喂过了米粥,孩子虽说已经好转,到底有些体力不支,醒来没多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了。
丫头见梅馥回来,连忙掩上门,急着问道:“小姐,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梅馥嘴角弯弯的,把戴着一对黄澄澄足金手镯的手,往丫头面前一摊,笑呵呵的也不说话。
丫头眼神顿时一亮,?难以掩饰内心十足的惊喜:“哇!金镯子!”
梅馥看着丫头一脸的娇憨,忍俊不禁道:“今晚是不是又要睡不着觉了?”
丫头嘟嘟嘴,没有答话,只是好奇道:“小姐,那周夫人怎会闲来无事,就送你一副金镯子呢?”
梅馥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孩子,用手指在唇边做了个手示,低声道:“怎么会是闲来无事呢?只怕以后,要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呢。”
丫头有些不解,也放低声音道:“小姐,什么......满楼?”
梅馥一笑,把去周夫人那里的事情,从头至尾述说了一遍。
丫头听到一半,便急得如坐针毡:“小姐,这镯子你不该收啊!”
梅馥歪头一笑:“是谁刚才见了这镯子,欢喜得晚上要失眠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卦了?”
丫头心里火烧火撩的,见梅馥还有心情开她的玩笑,赌气说解道:“小姐,连我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周夫人在吆买人心,您是个明眼人,怎么能在这种节骨眼上犯糊涂呢?”
梅馥见丫头真急了,含笑认真道:“既然明知她在吆买人心,这实打实的足金镯子,为什么收不得呢?”
丫头见梅馥执迷不悟,长长叹了口气,唏嘘道:“小姐,您仔细想想,这镯子您一收,不正合人意,授人以柄吗?您是不知这周府的风声传得有多快,今日您收了那周夫人的陪嫁,明日恐怕这宅子的上上下下,便全知晓了。”
梅馥不忍心让眼前知冷知暖的丫头为她担心,微微正色胸有成竹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一定要收。”
丫头纳闷不解中,被梅馥挽着一同坐在软榻上。
梅馥拉着丫头的手,往床上熟睡的周昱瑾望了一眼,深沉道:“你可知道,这镯子我是替他收的?”
丫头听了,神色一凝,看着梅馥的眼神,跳了一跳,终于安定下来
梅馥柔声道:“别着急,我慢慢说。周昱瑾是家中庶子,可并不是私生子。你想,如果他留在周府长大成人,将来于情于理,是不是势将分得周家的一份家产。如若你是周夫人,不愿意他与自己亲生嫡子争食,你又会如何行事呢?”
丫头想了想,脸颊猝红道:“我会把那人赶走。”
梅馥点点头,肯定道:“正是。这才是栖霞院闹鬼的真正原因。”
丫头面露惊诧之色,想起前一晚雨夜惊魂的恐怖,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梅馥微微皱眉道:“其实起初我也不曾想到这一层,只不过后来偶然发现了一些端倪,才得以判断出其中的蹊跷。所以,既然她事事处处算计我们,我们与其针锋相对,倒不如保存实力。就像这副镯子,等到真正用到它的时候,我们才能借力使力,利用敌人的力量,去打击她们自己。至少,在迫在眉睫之时,我们还能用它去换取一些吃食,或者是活下去的机会。”
丫头听得杏眼圆睁,没想到小姐还有如此深沉的心计,眼圈一红涩涩道:“小姐,原来如此,是我错怪您了。”
梅馥搂住丫头的肩膀,温柔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别再胡思乱想了,今晚咱们都得好好歇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丫头别过脸去,轻轻抹去泪花,默默起身给梅馥铺好了被褥,又在大床一侧支好自己的小榻,于暗暗自责中帮梅馥梳洗一番后,疲倦地歪在小榻上便睡着了。
梅馥看在眼里,悄悄下了床,帮丫头盖了丝被,小心翼翼从枕下摸出丫头贴身存放她们细软的小布包袄,将一对金镯轻轻放了进去,复又放回到丫头的枕下,心里暗暗希望,这可爱的丫头从此每晚枕着金子,睡得能越发安稳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