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面容登时僵硬起来,握着皮鞭高高扬起的手,像支经霜萎谢的狗尾草,紧紧背到身后,呆直地看向门口。
丫头睁开紧闭的双眼,心口怦怦直跳,顺着梅馥的牵引,一同侧过身去。
只见站在茅屋门口的周东瑜,正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们仨。
小厮卟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叩了三个响头,口齿伶俐道:“大少爷,小的是奉老夫人之命,前来请您回府。”
周东瑜眼光朝地上一扫,淡淡道:“哦?你可知这里是何处?面前又是何人?”
小厮听闻,顿时语竭:“这里.......这里是.......广济寺。面前的人是您.......和二少奶奶......”
周东瑜将披在身上的袍袖一挥,脸上显出一丝愠怒与厌恶,横空打断了小厮的话:“错!”
小厮以头呛地,不敢再发一言。
“这里不是广济寺,而是高僧的清修之所。你面前的人,除了我之外,皆是高人。在这清修之所,你见到高人,不敬不拜,反而恣意而为,到底意在为何?”
周东瑜神色如常,声音平缓,却令听者如受千钧重压,
伏地的小厮抖若筛糠,对着周东瑜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又转向梅馥和丫头,以头呛地,磕头如同捣蒜。
刚才还显嘈杂的院子,此时一片静寂,只余咚咚磕头之声,连绵不绝于耳。
小厮面前的地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梅馥皱了皱眉,丫头也不忍直视。
周东瑜这才缓缓道:“行了。你回去跟老夫人说,我这几日要跟随高僧参禅,过几天就回府。府里有什么事,随时让书童来禀吧。”
小厮不知是把头磕傻了,还是根本就不敢停,捣蒜的速度慢了下来,却没有停。
周东瑜不耐烦道:“让你走你不走,是等着让高人念经替你超度吗?”
小厮一个寒噤,停止了所有动作,趔趄着站起,躬身垂头,一步步倒退着,往回走。
周东瑜见小厮渐行渐远,似乎想起了什么,朝那佝偻着的身影道:“洗净脸再出门。”
说罢,也不正眼瞧主仆二人,淡淡照直往茅屋屋去了。
梅馥本想向周东瑜表示下谢意,刚才如果没有他及时解围,她和丫头显然要受这小厮鞭笞之欺。
可是周东瑜这样倨傲,眼皮都不抬,只是一味教训自己的家丁,谁知道他是何用意。
本来想顺便打听一下周昱瑾的病情,可是看到他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梅馥也便懒得问了。
两个人在屋外又等了足足几个时辰,寺里的人已经来请了好几次,让她们到斋房休息。
梅馥不去,丫头自然也不去,两人相互依偎着取暖,也还是被午夜微凉的风,吹得簌簌发抖。
就这样默默守候,不知过了有多久,茅屋的门缓缓打开。屋里的光线投射出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一位看上去有点丑陋,神情显得极其倦怠的老僧,被人搀扶着,步履蹒跚走了出来。
梅馥连忙施礼相迎,想上前一步致谢,因被老僧身边的人示意相拦,便只是目光追随。
老僧看了梅馥一眼,仿佛连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便匆匆被身边的侍者架走了。
一个紧随其后的小沙弥,留在原地,朝主仆二人点点头,含笑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师父说,小施主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排出,大约三日后便可苏醒,两位可以放心了。”
梅馥和丫头对视一眼,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小沙弥淡淡一笑,道:“二位怎么不问问周善人的情况呢?”
一句话,问得梅馥脸颊微微泛红,丫头也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小沙弥却似乎视而不见,双掌合十接着道:“师父说周善人失血较多,虽无生命之虞,但总归要七日方能醒转。这七日,对善人致关重要。每一日,需要煎服一剂中药喂服,加以精心照料,才能保证善人醒转时不留遗症。师父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善人甘愿布身体施,挽救小施主一条性命。还请两位小施主的眷属,在此将助护善人数日,也算还给善人一个应当的人情。”
小沙弥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引得梅馥和丫头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送走小沙弥,梅馥和丫头匆匆进了屋子,急不可待地想要看看二人的样子。
屋子分内外两室,打扫得十分干净整齐。外室布置得简洁至极,无桌无椅,无几无屏,靠墙小桌上供奉有一尊佛龛,地面通体的草席上,平整的摆放着两只草制蒲团,显然是主持平日清修的居所。
屋子里一进门便铺了通体草席,香炉里檀香袅袅弥漫满室,梅馥和丫头一进门,便将鞋履轻轻脱下,唯恐将室外的尘土带进屋子里一分。
内室与外室只隔一道竹叶青色的布门帘,丫头紧紧跟在梅馥身后,摄手摄脚一起轻轻走进去。
进了内室,两人不约而同的惊讶一番。
原来这间内室间量比外室还要大一些,除了铺有同色同质的通体草席,四壁更是砌制特有的青砖,除了使整个房间显得格外典雅古朴之外,也十分有利室内保持恒温。一条混然天成的细窄水渠,经由北墙的一尊石兽口缓缓注入,匀匀流至南墙一只铜鼎而没,使室里的湿度长年益人。
东墙两侧是两张宽敞的木床,烛光辉映之下,隐隐可见纱帐里各自躺着人。
二人轻轻提裙,慢慢将纱账卷起些许,只见左侧床上躺着的,正是周昱瑾。
梅馥温柔的在床前俯下身去,借着烛光探视孩子的脸。
只见此刻,周昱瑾圆圆的小脸微微泛红,竟无一丝来时的暗沉。许是连日的病患让孩子太过疲倦,此时小家伙睡得十分娇憨,鼻息声一起一落,显得十分可爱。
梅馥不禁看得笑意盈盈,忍不住在孩子圆滚滚的小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又端凝许久,才慢慢起身,朝丫头打手语,让她也来看看。
丫头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早已经等得心急火撩了,见状连忙凑到床前观望,也是同样的欣喜。
二人见到了孩子安然无炀,心里的石头双双落了地,默默相视而笑。
而恰恰此时,一声听上去绝望幽怨的叹息,从相对那侧的木床上悠悠传来,吓了正喜不自胜的主仆二人一大跳。
(年底实在有点忙,孩子又生病了,刚刚好,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