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程伊伊的要求规格,定了城中最贵的私人会所的露天场地和宴会厅,绿草地上摆放着白色的桌椅,白色的演讲台,白色的花门,和白色的玫瑰花。一切都美得不像是真的,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婚纱迟迟不能敲定。
我也多次试图说服程伊伊,接受另外一件连夜从巴黎空运过来的精品婚纱,反被程伊伊攻击我不够专业。
每次她这么说我,我都有一种想撂挑子不干的冲动,顺便问问她,为什么明明要嫁给成大功了,还对前男友念念不忘。
我真的欣赏不起来她这种见异思迁的行为,露出的却是最和谐的笑容:“你可以拒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婚礼当天到底要穿什么宣誓?”
“那我就穿衬衫和牛仔裤。看到时候你们公司会追究谁的责任。”
婚礼倒数计时第十天,我将三分之一的婚礼策划费抽成,许诺给奥美,请她帮我向公司隐瞒我就是小米的事。
期间,我跑到北影厂门口雇了一批群众演员,长相体面点的安排在前排座位,酬劳七百,长相抱歉点的往后错,酬劳五百,能说两句台词的给一千。
我还租下了那座城中数一数二酒店的两个主会场,入口相对,占据了主厅的东西两侧,户外还有两片绿地,一北一南,被主楼隔开。
我生平头一次花钱这么阔绰,不仅替程伊伊拿下了东边会场和北面绿地,还替自己盘下了西边会场和南面绿地,并且采用采用同款涉及的布置、喜帖、菜式,甚至连婚礼流程、时间安排和司仪演讲稿都如出一辙。
整件事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李明朗的态度,他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像是一个局外人,自从上次见面,他再也没出现过。但请群众演员的钱和各种额外支出的杂费,他却一分都没少一次性全部汇了过来。
我和李明朗后来的联系基本都靠短信,我将所有发给程伊伊的策划案细节,也拷贝给他一份,他看也没看,只说让我将婚礼举行的时间发给他,他会准时出席。
婚礼前倒数第三天,刘备对我的请求依然不为所动。
我着急上火原地打转,一大早就赶去刘备的工作室,围着他打转说尽了好话。
刘备终于不胜其烦,打开播放屏幕,让我看到了一件以蕾丝主打,以珍珠为辅的公主蓬蓬裙,搭配着样式简单的白色镂空婚纱,美得简直让人呼吸困难。
我讷讷问:“这是给程伊伊的?”
“不。是给你的。”
这句话成功让我收了声。
同一天,程伊伊将宾客的最终确定名单传给我,我从头找到尾都没有找到程伊伊父母的名字,甚至连一个姓程的人都没有。后来还是从我雇佣的群演头嘴里得知,他们这个圈子的长得最体面的群演,都被提前预定要充当一场婚礼的嘉宾去了,地点就是我订的哪家酒店,时间和我是同一天。
我翻来覆去的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将整件事琢磨出个大概,可是李明朗的手机持续关机,完全不给我向他求证的机会。
时间撒了欢的在前面奔跑,程伊伊铁了心要穿衬衫和牛仔裤,刘备死活不提供第二套方案,李明朗将人间蒸发进行到底。
之后的那两天,我除了偶尔在和我一样忙的四六不着的奥美身上找点平衡,其余时间都表现的像是怨妇,整日萎靡不振,哈欠连天。
直到婚礼当天。
婚礼开始前两个小时,奥美从东边会场打了个电话给我,当时我在西边会场的化妆室里,正对着穿在假模特身上的婚纱感叹刘备的鬼斧神工。
奥美说程伊伊已经放话了,要是我今天不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不结婚。
我说:“你把她带进化妆室,我保证她会忘了发脾气。”
在东边会场的化妆室里,同样有一家出自刘备设计的婚纱,丝缎服帖的设计,完全是按照程伊伊的身段量身订造的。
据刘备说,程伊伊当年也只见过图稿。
几分钟后,奥美的电话再度打了进来,里面却是程伊伊极力压抑着声线里的颤抖:“他怎么肯把这件婚纱给你?”
“我告诉他,你需要他的祝福。他说,他没什么可以为你做的,除了这件婚纱。哦,我忘了告诉你了,今天他也会来。”
我知道,程伊伊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会因为刘备的到场,而重新武装起自己,刀枪不入的站在刘备面前,故作平静的说一句,“谢谢你能来。”
这才是我认识的程伊伊。
我将婚纱小心翼翼的穿在身上,刘备正在为我进行最后的修改,可是没几分钟,扮演伴娘的群演就跑过来说,外面有人要找刘备。
刘备连头也没抬:“我在忙。”
我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我猜是她找你。”
刘备直起腰,与我对视了一下,嘱咐了我不要随便乱动,身上还有针之类的话,就出去了。
我从矮阶上跳下来,挺着腰拿出礼盒中的配套高跟鞋,爱不释手的摸了摸上面的装饰,极艰难的穿上,期间好几次都差点被别在腰间的针扎到。
这时,化妆室外间的门被人打开了,走进来的人行色匆匆的样子,紧接着外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推开内间的门走出去一看,顿时愣住。
背对我的那个高挑的背影,上半身已经裸了一半,丝质的衬衫半挂在身上,露出好看的肩胛骨,以及平滑的背部肌理。
他正低着头,两只手在腰间忙碌着。
金属皮带不知哪里卡住了,他索性一把扯下余下的半件衬衫,转过身要去拿旁边装着西装的礼盒,动作行云流水间,伸长的手臂却蓦然顿在了半空。
从他那个侧身的角度,余光是可以看到我这边的。
他转过头来时,空气也一下子凝结了。
我直勾勾的瞪着那张略带惊讶的面孔,以及下面那副极力错落有致的胸膛,白花花的一大片肉,把我晃的一阵晕眩。
他的眼睛,在蓬松凌乱的发梢后若隐若现,自最初的惊讶退去之后,逐渐融入笑意,以及我看不懂的光芒。
连他的声音都透着前所未有的柔和:“还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李明朗好像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衣衫不整,又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打开白色的大礼盒,从里面拎出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利落的穿在身上,然后一颗一颗的系上纽扣。
他的左手灵巧的系上右边袖子的袖口,轮到右手时,却显得不太灵活。
我走上前几步,问他:“需要帮忙么?”
他匆匆抬头看向我这边,眉宇紧蹙,似乎正在和自己的右手较劲儿。
我只好走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工作:“我来吧。”
李明朗默不作声,任我为他系上右边的袖口。
我边抚平那袖子上的皱褶,边问:“你是左撇子?”
抬起头时,正撞见那双幽深的眼睛。
他缓缓垂下眼,回身去拿领带,套在脖子上:“不是,我右手受过伤。”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背对着我打领带的动作,突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直到李明朗穿衣的动作停下来,转而拿起盒子里的西裤,然后他的手似乎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我时,眼神古怪。
我立刻说:“你去里面换吧。”
李明朗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
我虚脱了一样瘫坐在旁边的沙发里,但是下一秒我就尖叫着跳了起来。
我忘了有针了……
李明朗走出来时,我正捂着自己的后腰呻吟。
他走了过来,将我拉起来,低头一看:“怎么还有只针?”
“刘备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他叫我先别乱动的。”
“就你这性子,怎么可能不动?”李明朗扯住我腰间的布料:“你先别动,给我一分钟。”
我果然不敢动了。
他指尖的热度,透过轻薄的婚纱,传递过来,时不时伴随着针线缝合的力度,直到他将针取了下来,我回手一摸,后腰的布料上好像多了几针绵密的针脚。
“你会针线活?”
李明朗将针放在一旁桌子上:“小时候经常缝寿衣,练出来的。”
寿衣……
我这件可是婚纱啊……
李明朗从先前脱下的外套里掏出一个日记本,扔进我怀里。
我低头一看,落款是程伊伊,其中有一页里加了一枚书签,截取的部分正好接着上次的台湾之行。
李明朗揉了揉眉心,侧坐进长沙发里:“你把余下的故事看完吧,我先睡会儿。”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他似乎真的很久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之后那十来分钟,整间屋子里便只能听到翻页的声音。
程伊伊再遇到刘备,是在一个青天白日下,人来人往的闹市。
那天,出租车停在步行街外,程伊伊捧着大包小包一路跑向工作室。她从没穿的这样邋遢过,连日来的加班赶工,令她皮肉憔悴,萎靡不振,穿着皱皱巴巴痕迹斑斑的T恤衫和牛仔裤,手上的几袋子衣服已经将手心生生勒出几道白印子。
她脚下的速度很快,想快点到达有冷气的任何地方,然后喝一杯热水,暖一暖因空腹太久而酸痛的胃。
东方新天地近在咫尺,眼瞅着还剩下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距离在缩短,然而明亮的世界也在发飘,地砖反射出的亮光晃的人头晕目眩。
然后,就在她终于撑不住,苟延残喘的向花坛边跌倒时,一道有力的臂膀将她拖住。
手里的袋子,一个个滑落在地。
程伊伊半睁着眼看了看地上那些近在咫尺却够不着的东西,又侧过脸顶着日头,迎向那张背光的脸。
“麻烦请你放开我,我要捡东西。”
那人果然撒手不管,任由她跌坐在袋子堆中。
程伊伊气懵之余,忍不住说了一个她并不熟悉的词。
那人却蹲下身来,将手里冰镇的矿泉水瓶,一把贴上程伊伊的额头。
她立刻跟着打了个机灵,这才看清眼前人——刘备。
以及,他脸上那副大墨镜里,反射出的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上海滩》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出自冯程程的口:“有的男人,一眼就足够了。”
自从上回,刘备用一瓶两块五的矿泉水,拯救了濒临中暑边缘的程伊伊,她对这个男人就有一种死心塌地的认定。
程伊伊的风风火火的倒追行动,成了他们这个圈子里最新鲜热辣的八卦。
不少圈内人都来劝程伊伊:“刘备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这浑水你最好别蹚。”
还有一些人会说些无关痛痒的鼓励的话:“姑娘,一旦拿下刘备这厮,以后你就是No.1,我们大家都听你的!”
自那天以后,刘备的工作室,三不五时就湮没在花海里,他先后给程伊伊拍过去十五通电话,全是骂人的。
程伊伊捧着手机,在电话另一头笑不可仰,仿佛怀春少女被情人的甜言蜜语哄得七荤八素似的,顶头上司设计师投过来的白眼,也纷纷被当做废料回收处理。
直到某一天,刘备终于忍无可忍,戴着墨镜,挂着巨大的豹纹口罩,亲自出现在程伊伊的视线里。
刘备说话的声音鼻音很重:“女孩子家不要这么主动。”
他摘下墨镜和口罩,鼻子和眼下红肿,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削弱许多,像只无辜的小白兔。
程伊伊“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很少这样忍俊不禁,常年被周围群众强制放在“高大上”的位子上,迫使她也不得不将孤傲高贵玩到底。
刘备被她的笑声刺激的恼羞成怒,甚至还能听到磨牙声。
程伊伊连忙摆手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花粉过敏,那我换别的送……”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一个大男人整天收到一个女人送的礼物,没有哪个男人会受得了。”
程伊伊愣住了,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被刘备放在台面上研究,她又没倒追过人,也没被人追过,送花攻势还是在电影里学来的。
“与其送花,还不如把人送到跟前来的实际。”
突然之间,刘备补了这样一句。
然后,眼圈红红鼻头也红红的刘备,就在程伊伊放空的视线里,逐渐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到……
两唇紧贴……
尽管程伊伊和刘备相处的时间不多,不是她在加班,就是他在赶工,为了找出约会的缝隙,他们时常在熬了一整夜之后见面,喝着刘备现磨的咖啡,吃着她做的甜甜圈,一起坐在婚纱工作室的露台上看日出。
直到平静的街道慢慢涌进车辆,车水马龙制造出的尾气,才会将他俩轰回屋里。
也不知是不是爱情的力量真的足以战胜一切,甚至可以让一个庸才发挥出原本不属于她的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