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只是怕伤害我
不是骗我
很爱过谁会舍得
把我的梦摇醒了
宣布幸福不会来了
——孙燕姿
那个女人虽然离开了，她的话却一直回响在叶凡的耳边，以至于她根本静不下心来陪小誉玩，频频走神。
好在时间也不早了，随着天色渐渐暗去，耍了一天的小家伙总算感觉到累了，在游乐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竟然靠着叶凡睡着了。
小家伙的脸又白又嫩，好似能掐出水来般，长长的睫毛落下两片阴影，时不时地扑扇一下，精致得像一个洋娃娃。
叶凡看在眼里，喜欢得不得了，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却猛地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同自己说的话，眼神一黯，刚抬起的手又悄悄地放下了。
或许那个女人说得没错，小誉现在还小，一心想着有个妈妈，可是等他长大了呢？还会像现在一样跟自己亲近吗？想到这儿，叶凡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坚持到了现在，心里其实一点底儿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和段亦风之间始终隔着一条线，她有心走过去，他却好像没有一点走过来的意思。要不是仗着段誉依赖自己，她甚至连跟他们一起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真的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有一天段誉自己明白过来，她根本不是他的母亲，他还会依赖她吗？
叶凡想到这儿，偷偷看了眼到不远处买水的段亦风，心开始动摇起来。
他是那样温文尔雅，即便劳累了一天，脸上仍带着微笑。有时候，叶凡觉得这个男人真像是一台精密到完美的机器，除了上午坐过山车的时候表现出了一点点罕见的异样外，他好像从来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这样真的不累吗？而且，小誉说已经把他叫她“妈妈”的事告诉他了，他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默许还是无视呢？
叶凡越想越觉得自己和段亦风不是同一类人，越想越动摇，越动摇越想，如此往复，竟然没注意到段亦风已经买完水走了回来，并且拿着水瓶在她面前举了好一会儿了。
“啊！”叶凡回过神，立刻去接，却不小心惊动了靠在她身上睡觉的小家伙。
“爸爸，我们要回去了吗？”小家伙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是啊！你累了，爸爸抱你回去好不好？”段亦风伸出手来。
小家伙睡眼惺忪地摇了摇头，“爸爸抱小熊，我跟妈妈走。”
妈妈？叶凡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小家伙睡迷糊了，竟然当着段亦风的面叫她“妈妈”，这……这可怎么办？
她假装没听到，却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段亦风，想看他作何反应。
段亦风却好像没听到似的，把儿子交给叶凡，自己转身抱起一堆毛绒玩具，说：“咱们回家喽！”
“回家喽！”小誉清醒了不少，牵起叶凡的手大步朝出口走去，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
此情此景，就连叶凡自己都疑惑了，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小誉根本没叫错？
就这样，疑惑的叶凡牵着小誉，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段亦风则像个圣诞老人似的，抱着一大堆玩具跟在他俩身后。期间，叶凡偷偷往后瞄过几眼，却不见段亦风脸上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只看到他挺拔的身姿，即便拿着那么多可爱的玩具，依然不见半点失态，反倒罩上了一层慈父的光芒。
不知为何，那一刻，叶凡心里竟然升起一丝愤然——为什么这个男人就不能稍微失个态，让她心里平衡一点呢？
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后果是：叶凡没留神，下台阶的时候崴到了脚，眼看就要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揽住了叶凡的腰。
叶凡条件反射地抬起头，与英雄救美的段亦风四目相对。
目光相交的刹那，时间好像静止了，周围的一切都是凝固的。
叶凡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没事吧？”段亦风松开手，坦然地问。
他的话瞬间打破了刚才的画面，呼吸和心跳又重新回到了叶凡身上，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低头，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没……没事……”
“小心台阶，天黑了。”他叮嘱。
“谢谢！”叶凡不敢抬头，被他的手碰过的地方，火烧般炙烫。
叶凡的失态让段亦风眼里掠过了一丝深意。
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很容易捕捉到女人的心思，特别是像叶凡这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他只需同她对视一眼，便能够察觉出她此刻内心的骚动。
如果之前段亦风还无法确定叶凡的想法，那么此刻他已经能够肯定，这个女孩喜欢他，或者说对他抱有某种不单纯的幻想。
就在几天前，他曾一时冲动想要得到这样的结果，此时看到叶凡在自己面前低头娇羞的模样，他却又犹豫了——眼前的女孩是如此单纯与善良，在她面前，一切带有目的性的想法都显得那么卑鄙无耻。
“姐姐，走路要注意地上哦！”段誉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各自的思绪。
叶凡急忙借机岔开话题，与小誉胡扯了起来。晚霞映在她的脸上，将脸颊照得通红。
回去的车上，段誉带着他的玩具大军霸占了后座，小小的人儿靠在玩偶上，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没了他的闹腾，车厢里一下子静得出奇。叶凡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几个话题，却又实在鼓不起勇气开口，只能假装闭眼休息。
车平稳地在马路上开着，她几次偷偷睁开眼观察段亦风。今天他开车好像开得特别专心，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头去看一下儿子的情况，两眼直视前方，双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
当叶凡的目光落到段亦风的双手上时，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刚才他英雄救美的一幕，心再次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似的，段亦风转过了头。
再次四目相对，叶凡尴尬地移开了目光，“那个……快……快到了吗？”
“我们才开了十分钟。”
才十分钟？为什么她觉得好像过了十个小时那么漫长？
这一刻，叶凡忽然有些担忧起来——这回去的车程有一个小时，剩下的五十分钟该怎么熬呀？
“我……我好像睡着了……以为快到了……”她尴尬地说着漏洞百出的借口。
“你可以再睡会儿。”段亦风说。
这真是个不错的建议，叶凡立马表示赞同，“今天太累了，我是要再睡会儿。”
“睡吧！一会儿我得先送小誉去阿姨家，再送你回家，还需要些时间。”
叶凡点了点头。
随即，她又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段亦风要先送小誉去阿姨家，这不就意味着一会儿他们要独处？
这下，叶凡真是愁得连装睡都装不下去了，干脆不装了，愣愣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发呆。
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马路两边的路灯都已经亮了，远处人家的灯光星星点点，汇成了一片星海。
车后座上，段誉换了个姿势，靠到了另一个玩偶上，睡得很熟。
副驾驶位上，叶凡也换了个姿势，手指在起雾的车窗上无聊地画着圈圈。
刚刚装睡的时候，还偷瞄他几眼，如今不睡了，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丫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段亦风心里竟有些不爽，按捺不住，张口问道：“这么晚回去，你家里人会介意吗？”
正在为一会儿的独处烦恼的叶凡听到段亦风的问话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尽量淡定地回答：“没关系。我妈说要趁放假回趟娘家，我爸陪她去了。”
“伯母不是本地人？”
“我妈祖籍天津的，她很早就调来这边工作，平时不怎么回去。你家里人都是南方人吧？”
“大概吧！”段亦风笑笑。
“大概？”叶凡有些疑惑，“哪儿的人还有大概的吗？”
“我是养子。”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在说别人似的，丝毫不见一点掩饰。
叶凡一下子就怔住了——什么？他是养子？
叶凡不知道为什么段亦风会把这么隐私的事情跟自己说，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一阵沉默后，段亦风问：“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
叶凡摇了摇头，“不，我觉得如果他们对你好，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没什么。”
她说得极认真，却让段亦风失了笑，“可惜，他们对我不好。”
叶凡再一次无语了，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故事可能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一刻，她真的有种冲动想要去了解他的全部。
“我的养父母因为不能生育而收养了我，可是在收养了我不久后，养母怀上了弟弟，从那之后，我便成了养母眼中的外人。她对弟弟百般宠爱，对我却从不关心，甚至还说服养父，将我送去给年迈的奶奶抚养。”
段亦风说到这儿，已然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继续道：“奶奶虽然不是我的亲奶奶，对我却很好，一直将我当亲孙子一样看待。只可惜那时候的我很不懂事，成绩一塌糊涂，成天打架闹事，甚至还因此进了警局。我还记得那时候警察问我监护人的姓名，我怕奶奶年纪大经不起刺激，就告诉了他们养父母的名字。没想到养母听说我被抓了，竟然对我置之不理，说我不是她的儿子……”
段亦风慢慢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开始只是想让叶凡认清他是个什么人，好知难而退，却没想到陷入了回忆中，越说越多。
“由于没人来保释我，最后警察只好通知了学校，学校通知了奶奶。老人家一个人冒雨去警局接我，当场就给了我一个巴掌，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打完之后，她拉着我去给被我打的孩子的家长道歉，她说‘我的孙子没教好是我的错，我替他向你们赔罪’。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我向奶奶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做人，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她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不会再辜负她的期望。可惜……”
“可惜什么？”叶凡被段亦风的过去所感动，听他叹气，急忙追问。
“可惜从警局出来后不久，我的养母觉得我在国内始终会令他们蒙羞，更有可能危及弟弟的继承权，于是她再次说服养父将我送去欧洲留学，表面上说是想培养我，其实不过是找个更远的地方将我丢了罢了。”
“那后来呢？”
“养母将我送出国后，几乎断了与我的联系。好几次我试图回国看望奶奶，都被她从中阻止。等我终于拿到奖学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回国的时候，奶奶已经过世了，我甚至没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只看到了冰冷的石碑，还有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她的遗言。据说她过世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想见我，我却让她失望了。”
听段亦风说完，叶凡已泪流满面——她的泪点一向很低，如今听段亦风讲他的故事，她更是难过得想要号啕大哭。
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段亦风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连他想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为什么？
段亦风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如此轻易地告诉了叶凡，或许是因为对身边这个女孩的信任，又或许是真的无法忘却那段痛苦的过去。
就在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时，突然发现叶凡在哭，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汹涌而出，身体因为痛哭而颤抖着，简直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难过。段亦风愣了愣，心底好像有一根弦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许久后，叶凡终于哭完了，她抹了把眼泪，一把抓住了段亦风的胳膊道：“过去的事你就别去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你现在身边还有小誉，还有……”她顿了顿，几乎用尽了自己这辈子的勇气，咬牙道：“还有我呢！”
车速一下子缓了下来，段亦风转过头看着叶凡。
她那微红的脸庞映着马路两边万千的灯火映入了他的眼帘，干净的眸子刹那间仿佛泛起流光，让他的心瞬间一阵悸动。
段亦风想停下车来抱住叶凡狠狠地吻住，但是理智让他狠心地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了——他不配拥有这样美好的女孩了，永远不配。
“是啊！”段亦风苦涩地笑起来，“我只要有小誉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