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警钟大作，舒小慧背脊不由一紧，她猛然坐直，瞪着他、口气也不知不觉变得严厉：“你吧，纯粹是条件太好了。真要把你丢到西北农村锻炼一段时间你就不会这样不珍惜了。”
“姐姐——”
“好了不闲扯了，我还有工作！”她手一挥可是看见他那双猫眼有委屈，也有期盼，叫她更加心烦意乱，不由板起脸：“你还有什么事？再瞎吵我赶你去马路吹西北风。”
那生硬的语气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卫淇奥更是露出了害怕的眼神，最后还是吞吐道：“那我明天的飞机，你会来送我吧？”
她点了点头，还加上一句:“你最好现在就走，天下就太平了！”
但她并没有来。她答应送我，却没有来。
机场里，“你该不会想逃吧？”特别来送儿子的李文媛怀疑的看着坐立不安的卫淇奥，光是上厕所的借口已经用了三次。“我一定会亲眼看到飞机起飞才走，你什么主意都不要打。”
卫淇奥翻翻白眼，他看看候机大厅，妈妈催促着他进海关他仍然磨蹭着。
广播了好几遍他的名字卫淇奥才最后一个进了安检。心里如此不甘，舒小慧的电话始终是关机状态。
舒小慧以为这样卫校长的误会就一定消除了，大半年后毕业时一连串的意外才知道根本没，可她竟然连辩白的渠道都没有，一个小小的女大学生，难道跑到校长办公室里大叫我没有勾引你儿子？
毕业后连续几年的刁难让她含冤莫名，真的是毫无理由，她不仅再没有见过卫淇奥就在他回去不久连电话都换了，她只觉得卫校长如何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可她无力反抗，只能任大象碾碎蚂蚁。
卫汀却从来不觉得舒小慧无辜，或许后面她是有点可怜，连续屡战屡败的打击逼得她在A市无立脚之地，她只是个小地方来的女学生而已。但她这是为她的轻佻和心机付出代价，她一定后悔当初不该去招惹卫淇奥。
卫汀是中俄混血学校里人尽皆知，而卫淇奥的眼睛也很明显。他不相信舒小慧认识卫淇奥时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何况学校里姓卫的并不多；而且她还到了他家里，到了专家楼区还不知道他是谁，那她就是智商上有问题了。A大中文系的学生是绝不会在智商上有毛病的，反而是有聪明过了头的毛病。
就是这么一个庸俗的、心机重的女人迷住儿子四年之久吗？卫汀固然知道于情之一字，素来是无理可讲，但他真的没有觉得他们俩人有半点感情基础。
过去那些阴暗的回忆随着卫淇奥在四年之后又一次突如其来的的出现也一起重新在舒小慧心里翻腾起来，她甚至不停的做恶梦，梦见自己回到了A大的操场，毕业的那一天，同学们穿着学士服喜气洋洋的照毕业合影，这么珍贵的时刻唯独她被排除在外。她哭着，却有无形的一堵墙把她隔离在外。
不，我已经被教训够了，人不应该染指自己不相配的东西——舒小慧每天早上起床后洗脸刷牙时都对着镜子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不要答应他什么，更不要相信他什么。
一个百万富翁丢给穷人一百元并不会对自身造成什么损失，还可以收获做慈善的快乐；可这个穷人甚至不一定消受得起这意外的一百元。
舒小慧对卫淇奥的电话视而不接，偶尔接起语气也生硬、冷漠，一派的不耐烦。她抓紧时间在相亲的道路上前仆后继着，革命仍未成功她并不气馁，乐滋滋的跟于晶晶说至少蹭了不少饭。
这天下了班后舒小慧直接朝约会地点而去，这位男士据介绍人说条件极为出色，眼界甚高才耽误至今。地方是对方选的，林乐市一家小有名气的咖啡屋，看来对方还是个颇讲究情调的人，中文系出身的舒小慧不禁在心里给对方加了分。
多久没有进过这种地方了？两年、三年、或许更长？舒小慧靠在满是柔软靠垫的沙发里，身体也舒展开来，她看着桌上铺着的绿格子布，上面放着的奶盅、烟灰缸都是雪白而小巧玲珑的瓷器，印着手写体英文的杯垫，昏暗的店堂流淌着低沉慵懒的BossaNova，制造着暧昧不清的浪漫。
舒小慧瞬间有些神思恍惚，这些东西已经从她生活中离得遥远，突然心跳了起来，升起了一份莫名的焦躁和渴望。自己毕竟并没有完全放弃对生活的希望吧？心底还是期盼着能有着干净雅致的生活，那富有情调的、如同精美甜点的美丽人生。
已经到了约定时间对方还没有现身，舒小慧倒也没有十分着急，她精神上处于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还去了一趟洗手间重新扎了一次头发。可当她独坐到达三十分钟的样子，不禁就有些不太安稳了，介绍人没有给她对方的手机号码，说男方比较矜持，只有中意的女人才肯留号码，只口头传达了一下约会的时间地点。
说实话舒小慧当时听了并不感到生气，她不确定自己是同事们说的好脾气还是老朋友于晶晶说的没骨气，也许是这几年被苛刻被挑剔太多了，她真的不太在意。只是现在有点进退两难了，既不确定这位贵人还来不来，又无从联系起。
“您是舒小慧小姐吗？”在舒小慧几近绝望时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出现了，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男人却并没有坐下，依旧站着说：“对不起，单位临时有些事情，所以来晚了。”
舒小慧瞟了一眼时间，距约定时间过了一小时二十分，她微微欠欠身，换上得体的笑容：“没关系。”贵人多忘事么，这是特权。
对方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她；舒小慧回望着这位贵人：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平凡，正如每天路过身边的绝大部分陌生人，眉眼模糊，毫无印象。
贵人一番毫不遮掩的扫视下来，正色说：“舒小姐，你气质很好，我想继续了解你。我们出去走走吧。”
舒小慧听见“当啷”一声，然后是一串剧烈的咳嗽，是一直站在边上抱着点单本的服务生碰到了旁边桌子。贵人已经在边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嘴角还挂着一丝俏皮的微笑，舒小慧只好咬着牙，低头走了出来。
她在这里干坐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添加了三次白水，但她顶住了不同服务生的询问与白眼，坚持说我在等人，待会点单。然后这位贵人终于出现了，却马上邀请她压马路——时间是晚上六点四十，一点也没有询问她吃了饭没有。
舒小慧和贵人漫步街头，毫无目标。她强烈的感到饥饿，虽然在家里也是不吃晚餐的但家里没有这么多诱惑：小吃摊香气扑鼻，烤鱿鱼，炒年糕，麻辣烫。舒小慧眼睛瞟到边上一个包点店那雪白滚圆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上，突然之间国恨家仇一起涌进心头，万般滋味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她走得已经有点恍惚时，贵人已经如同倒豆子一般说完了自己有着远大前程的工作、还需还贷二十年的房子、还有介绍人没有提起的一次短暂婚史。是个坦诚的人啊。
终于看到街边出现了免费的长椅，舒小慧顾不得形象往长椅上一坐，说：“休息一下吧。”
贵人作儒雅状表示赞同，偏头说：“舒小姐，啊，我叫你小慧吧，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我希望我们的开始是坦诚的。”
贵人坚定地看着舒小慧，目光刚毅，似乎能看出她的过去将来一样。舒小慧心里抽泣了一声“悲剧啊!”脸上却挂着人畜无害的文静笑容，一一交待了自己的职位，工资，奖金，存款，住房情况以及父母有无医保。
说完后舒小慧颇有精疲力竭之感，贵人仰头看天，默然了半天后终于点头道：“小慧，感谢你今天抽时间来见面，也感谢你的诚实。这样吧——”他站起来并伸出手“我们初次的了解就到此，我回去认真思考后再给你答复，看我们是否需要进行再次了解。”
舒小慧勉强起身，用指尖跟他触碰了一下，等贵人看不见后重重倒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呼叫了神兽的名号一万遍。
可以感觉时间不太早了，舒小慧虽然很想就在长椅上睡一觉，但还是站起来，脚步趔趄的往家方向走，小腿和脚底板火辣辣的的疼，她在心里再次呼叫神兽的名号一万遍。现在到的这条街离她所住的地方不远又不近，还没有直达的公交车，要转车，权衡下来就不如走回去。
走着走着心里就突然有了一种委屈的感觉，这五光十色的夜色里越走就越觉得一颗心在下坠，好像吸进越来越多的水而越来越沉重。有冰凉的东西在脸颊上，是眼泪吗？还是——隐隐的雷声滚过，如果不是极敏感的人是辨不出这湮灭在轰鸣的车流里的自然之声的。傍晚时已经停住的春雨又飘飘洒洒下来。
“快别哭了，你这样哭又会引起发烧的。”于晶晶劝着舒小慧。老友难得见面，她陪舒小慧睡客房，小孩有婆婆照顾，老公可以抱枕头。
舒小慧有颗埋肉阻生智齿，好像一个指数标一样，每当她情况糟糕到一定程度、这颗暗藏的炸弹就会很乐意出来跟她捣乱，让她疼痛、发烧，也让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嚎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