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辘辘,生命随着时间在流逝。也许曾仗剑天涯,也许曾举酒望明月,也许曾笑傲人生,最终却不过是湮没于黄土之中。
苏日辰这一觉睡得兵荒马乱,梦里火焰滔天,间或夹杂凄厉惨叫之声。她蓦然惊醒,一身冷汗。伸手揉眼,鬓角冷湿一片。满手的泪让她无所适从。在遇见师父的头年,这个梦几乎每晚都做。后来时间久了,这个梦也淡了,甚至一度不再出现。没想到十年过后,这个梦不仅卷土重来,且更加清晰。火光中,那漫天的哭声如一把锥子,一下下戳得她心痛。
她只觉浑身骨架欲散,脑仁肿痛,四肢僵软。清醒过来的身体,令她清晰地感到肺腑间的痛楚。她闷哼一声,不由微微蜷起身子,等待疼痛消散。
“咔——”门轻响,一道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射进来。
苏日辰右侧卧,右眼的泪水消融在床榻上。暖厚的被褥,略微有阳光的香味。她朝门处望去,但见景泰亲自端着一碗汤药进来,门外似乎还有守卫。
“陈晖宾说你会在此刻前后醒来,果真醒了!——来,先将药喝了!”景泰作势要扶她。
苏日辰用力抬高右手,苍白着脸,嗓音沙哑:“我——我自己来——”
景泰当真就停住脚步,立在床前,看倔强的苏日辰艰难地扶着床头的木柱坐起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接过药碗。
景泰静静地看着她,毫不迟疑将药碗递给她。
苏日辰的手在抖,药碗也在抖,乌黑的药汁泛起淡淡的涟漪。手中的药汁温热,可以看出景泰的细心。她嗅着空中苦涩浓烈的药香,忽然抬首朝景泰一笑,惨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感激:“多谢六郎救命之恩!”牡丹姐姐说过,很多人都承受不了毒发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宁肯自尽。即便无法自行了断,也会成为废人,终至死亡。
苏日辰的目光朝外望去,对面屋顶上蹲着几只麻雀,似乎正在晒太阳。她本以为自己会死的,不料竟还能看到太阳。她的手仍抖动不停,可她的心却渐渐沉稳下来。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端起药碗,一仰而尽。待她喝完,垂下右手,一滴眼泪恰恰坠落,滴在略有药渣的碗中。
景泰蹙眉,接过她手中药碗:“若是累了,就躺下歇息吧!”
满口苦涩激得苏日辰不敢开口。她连连摇头。她不敢睡,她怕一睡再也无法醒来。
“六郎可否陪我说说话?”苏日辰虚弱地靠在床柱上,长发自然地散开,自有一种娇弱的风情。
景泰居高临下,盯住她瘦削的下巴颏儿,慢慢拉过四方凳,与她平视。
苏日辰目光似乎在看着景泰,却又不像在看他。究竟是为何,一见到他,似乎就能闻到淡淡的金线绣菊的香气。她心中有千万个疑问要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毒——我本以为天下无人能解!”末地,她淡淡笑开,喃道,“不料竟有人能解!”
景泰斟酌词句,蹙眉:“的确无人能解。”
苏日辰的心往下一沉,霍然将目光盯住他。怎么会,她如今虽然虚弱,可肺腑间的疼痛已大消,内力已渐渐恢复,这一切不都是好的征兆吗?
她和景泰对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笑开,语气淡淡,眼中却升起一股无奈的死寂:“是吗?——百花剧毒,天下无解,此话当真不虚!”
她想大笑,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百年前,江湖上有门派,人称百花门,门下皆是美貌女子。百花门擅使毒,毒有千百种。你中的毒名噬心,食后寄生人体,如种子在人体内生长,慢慢侵入肺腑肌肤血液,每两年发作一次,二次而亡。发作时痛不欲生,皮肤表面会呈现出牡丹花形态。此毒无药可解,百年前的武林盟主江宇便死在此毒之下,当时为了铲除百花门,武林人士联合寻找百花门,可似乎在一夜之间,百花门就从江湖上消失了。——百年后,你居然中了此毒!”景泰的目光里有探究。
一个早已消失的江湖门派,为何会伤害苏日辰?
苏日辰似乎已从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里脱身,应和道:“是,我中了噬心。六郎,这世上所谓的消失,不一定是真的消失。因此,我中了百年前的奇毒也并不奇怪。不过,六郎身边居然有人能认出此毒,这倒是令人惊讶!”
景泰点头,同意她的话:“的确,消失不代表消逝。天下如此大,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我身边有人能认出此毒,十郎又何必惊讶?不过——唐府如今已乱的不成样子了!”
苏日辰一惊:“我昏迷了多久?”
“三日!”景泰叹口气,“我私心揣测,六郎也许不想让唐媛他们知晓你中毒一事,所以吩咐当日出现在司空府中的所有人,都不许将此事透露出去。我想着,若你再不醒来,此事怕是包不住了。”
“我要回去!”苏日辰急忙掀开暖和的锦被,却似乎发觉了什么。她死死盯住自己手心,手心里的牡丹已经消失不见。她急切地摸上自己的额头,朝景泰道:“镜子,镜子——”
景泰丝毫未动,只是拉下她在脸上乱摸的手:“此毒霸道,这些药物只能压制毒性,你额上牡丹并未消除——”
苏日辰慢慢垂下眼眸,似乎冷静了下来。
景泰望着她的沉默,忽然伸出手将她一缕乱发拨开:“待你稍微好一些,写一封书信捎给他们,让他们放心可好?”
苏日辰眼角的余光一直定在他移动的手上,霍然捉住他的手:“现在——我现在就写信!”她不敢想像,因为自己的消失,漠烟唐瑾还有柳乾会担心成什么样。
景泰望着她,淡淡笑了一下。这个人,丝毫未曾发觉一件事情,那就是她此刻青丝如瀑,女子娇媚毕现。自己已然知道,这个十郎,和羊肉肆铺的唐“愿”一样,皆是女子。
“上笔墨纸砚!”景泰朝外面喊着。
立马就有人端上文房四宝。只见那人白发白须,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苏日辰。景熏看着那人,诧异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