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来到东市,繁华可比西市。
苏日辰寻到平康坊,但见楼阁连绵,人烟却稀少。
“这里并非东西市,也无店铺开门,怎会缺账房?”苏日辰喃喃,恰好见一个双环髻的小娘子端着盆水从一座规模宏大的楼里出来。
苏日辰连忙凑过去:“小娘子有礼!”
那小娘子看似不大,被她骇了一跳,但见是个俊俏的郎君,顿时放下戒心,笑道:“郎君万福!”
“小娘子可知此处坊肆为何不曾开门吗,在下想觅个账房的活儿。”苏日辰话音未落,就看到那小娘子以袖掩口,偷笑起来。她笑得苏日辰百思不得其解。
那小娘子笑了半晌,道:“原来郎君是外乡人。平康坊,多等入夜之后才会热闹。郎君若要相问,待日落闭市鼓后再来吧!”说完,她婀娜多姿地款款离去,间或回头偷看苏日辰一眼,再掩面而笑。
苏日辰愕然。
颛国日落后有夜禁。整个长安都有四处巡查的金吾卫,和暗处查访的武侯。犯了夜禁,不管是官是民,先打上二十杖再说。这小娘子怎说这些肆铺竟是日落开门,难道是——
她忽然想起师父酒醉时曾念叨过:长安有平康坊者,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娼妓在颛国属乐籍,平康坊里属市井妓,需自主接客谋生。市井妓常以“家”群居,妓之母多假母也,亦妓之衰退者为之。诸女自幼丐,或家贫,被卖于鸨者。初教之歌令,后责备急切,若有懈怠,则鞭笞训之。
不会这么巧吧?若师父知晓她带着漠烟来到烟花之地,那可不妙了!
不过,这里到底缺不缺账房呢?苏日辰叹口气。
她哪里想得到那酒肆娘子因看他们两人俊俏,便有心和她开个玩笑:颛国贵族有好男风者,谓之龙阳,这平康坊众所周知有一所楼院,楼院里有姿容绝色的郎君和小童,可供那些爱养娈童和有龙阳之好的达官贵族们享用。
苏日辰左思右想,觉得自己除了一身天生大力,并无甚出挑之处。正当她无奈欲离去时,只见方才倒水的小娘子同一个年纪较大的娘子一并走来。
那年长娘子脸上擦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却如何也掩不住她暗淡枯萎的皮肤。
“小郎君可是谋生?”年长娘子左右上下打量着苏日辰和漠烟,当看到漠烟时,她两眼发亮,差点扑到漠烟脸上。
苏日辰诧异地同她一起打量漠烟。漠烟是生的好看了些许,可也不至于她如此吹毛求疵地品味吧?
已是日跌(下午一点到三点)时分,不太热烈的阳光打在漠烟脸上,但见他皮肤上细细的绒毛泛着奇异的金光,密如扇羽的睫毛,灵透黑眸,右眼角一滴红泪痣,高鼻薄唇,弧度优美的下巴,果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那娘子如同捡到了宝贝,激动异常,连连道:“这位小娘子请入内,入内——小莲,快去准备吃食!”她一把攥住漠烟的手,眉开眼笑满意地上下瞅着他。
苏日辰伸出手荡开那娘子皱巴巴的手,将漠烟挡在身后:“娘子看错了,此乃家弟,并非妇人。”她心想:这娘子果真老迈,连谁是男谁是女都分不清。
那年长娘子笑眯眯道:“哎呦,是妾眼拙,请两位小郎君入内吧。你不是要寻活儿吗,妾这里恰好缺个账房先生。郎君且入内吧——”
苏日辰将信将疑,这里果真需要账房先生吗?
年长娘子欢欢喜喜将两人迎进楼内。
楼内双层,七彩帷幕层层叠叠,浓烈的香气令苏日辰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那名唤小莲的小娘子,将他们引至二楼。
前方一间屋内忽然走出一个人来,云鬓半偏,上身凌乱的雪白短衣不曾穿好,露着大半个香肩,下身大红石榴裙。再看那张脸,粉嫩红润,可惜了眼下淡淡的晕青。
那云鬓半偏的娘子睡眼惺忪,状若无人地从他们身边施施然走过。
漠烟好奇,苏日辰则羞红了脸。
小莲将二人引入一间布置清雅的房间,燃上香薰后离去。两个婢女打扮的小娘子端上粽子角黍、蒲酒酥饧等物后,漠烟立刻腹鸣如鼓,小心地瞥一眼苏日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师父曾说过,在外不可乱食别人之物,除非银货两讫。”苏日辰再次提醒漠烟。
年长娘子一进门,见他二人不曾食用,便将手上账册放置桌上,笑眯眯道:“郎君且先看看这些账册——”说罢阖好房门离去。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等物,苏日辰随手扯过一本账册,当真做起账目来。一旁的漠烟,趁她不注意,连连将盘里吃食往嘴里偷塞。
她这一看便是一个半时辰。一直等到东市的锣声传来,苏日辰才蓦然惊醒。
颛国日落前七刻,敲锣三百下,东西市店铺关门。而此时的平康坊却渐渐热闹起来。娘子们的娇笑声,郎君们的谈笑风生,还有马嘶车辘声,从房门窗口倾泻进来。说不好奇是假的,苏日辰侧耳倾听,眼角忽然瞥见桌上食盘里,竟已空空如也。
“你你你——”苏日辰气极,伸手指向漠烟,却发现这人正伏在翘头案上好梦正酣,嘴角还滴答着一丝口涎。
苏日辰伸直的手指慢慢弯曲,收回手心,深呼口气,踱到窗边,推窗外看。
正是金秋十月,浓郁的挂花香飘四野。
天色渐暗,连绵楼阁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纱灯明黄灿灿,衬得那枝头的桂花蕊越发动人。酒帘和各色彩旗迎风摇摆,青衣团衫的商贾,白衣黑靴的士子呼朋唤友,潮涌般进入各家楼院。院外车舆成排,富贵奢华的装饰或者简朴清雅的装饰比比皆是。
丝竹不绝,歌舞已升起,连空气里都是温柔的气息。
此情此景忽然让苏日辰来了兴致。难得来此一趟,倒不如好好瞅瞅。
她眉头一挑,转身就走向门口。
那年长娘子吩咐了两个伙计守在门口,恰逢他们二人正凑在一处看楼下进门的富贵郎君们,并未注意到悄然离开的苏日辰。而苏日辰也不曾料想那年长娘子竟派人看守他们。
楼里此刻已是人来人往,对面走来一位小娘子。只见她半垂着头,如云的黑发挽做乌蛮髻,上面横插着一支由钗首制成鸟雀状、雀口衔挂珠串的金步摇。见到苏日辰,她掩口一笑,盈盈拜下。金步摇微微轻颤,让她顿时倍增韵致。
苏日辰随意走动着,来到二楼西侧一间好大的房间外。
她看到室内随意摆着几架箱式床。床座为箱形,四周以镂出扁圆形图案为饰。床上扔着几件色彩绚丽的襦裙。苏日辰心头一喜,悄然隐入。正当她惊叹那些襦裙的华美时,只听室内东侧有声音传来,这个房间居然还相邻着一间内室。
苏日辰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往里打量。
但见内室里燃着熏香,地上散座着几个正对着铜镜打扮的娘子们。有个紫裙娘子笑道:“苏黎莫急,再急也要先敷了铝粉,然后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啊!这一整套忙下来,也要花你半盏茶的功夫呢。你且让陈郎君等上一等!”
紫裙娘子话音一落,她对面身着靛青短襦的娘子笑起来:“紫月说的在理。苏黎莫急哉,儿这里昨日新做了上好的胭脂,苏黎来,儿为你涂上一些。”
那被打趣的苏黎,身着鹅黄短襦,下身大红长裙,生的端是花容月貌。苏黎被众姊妹哄笑,竟也不恼,还将脸真的凑到靛青短襦的娘子那里,笑嘻嘻道:“糯糯阿姊若舍得,就为儿涂一些?”
那靛青短襦的娘子哈哈一笑,点点苏黎的额头后转身取出一个物件。她用涂了蔻丹的指甲,挑了一点胭脂放到手心里,用指腹细细研开,对苏黎道:“这是以红蓝花汁配以猪脂、牛髓制成的。其实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都可以作为胭脂的原料。等到花开了,摘了花瓣,放到石钵中反复杵槌,淘去黄色后,即成鲜艳的胭脂。肤色较暗的话用杏子色的胭脂刚刚好,而苏黎肤色白皙,用这个玫瑰红才好。”
那胭脂涂上后,苏黎的脸顿时显得越发白里透红,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众娘子一时哄然,各自凑上去让那糯糯阿姊为她们上妆。唯独那紫群娘子紫月不曾加入。她抱着一套松软薄透的襦裙,来到苏黎身旁,笑道:“苏黎觅得有情郎,阿姊为你高兴,这套凤锦襦裙送于你,盼你幸福!”
苏黎略带羞涩地接过:“阿黎谢过姊姊美意!”
紫月亲自为苏黎装扮。
苏日辰偷窥地津津有味,待看到苏黎妆成时,也忍不住为她的美丽而震惊。
只见苏黎眉心一朵胭脂蝶,发收拢于顶,上盘成圆椎,向一侧绕一环成抛状,插着一柄从踯躅色往蔷薇色晕染的精致骨扇,白皙丰满的胸部随意系着风情万种的绯红胸衣,一袭耀眼绚烂的石榴红长裙从乳下铺开,裹住细软的腰肢,绷紧浑圆的翘臀,裙侧开叉,露出若有若无的玉色肌肤。
苏日辰心底赞道:好一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