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佩庇的王室驳船燃烧着的船体漂到了哈比神庙对面的河岸上。清晨时分,烟雾高高地升入了沉静的天空。那是被烧过的肉的臭味污染了的天空。当敏苔卡醒来的时候,那味道已经穿透了船舱,令她感到恶心。那烟雾的味道就像是火腿味。在太阳几乎还没有在东方山丘上升起之前,纳加的船队就快速驶入到尼罗河的弯道周围了。
女奴们给敏苔卡带来了消息。“纳加领主已经全副武装地来了。”她们兴奋地告诉她,“昨天他离开了我们回到底比斯。他能够这么快地到达远离二十里格的这里,难道这不奇怪吗?”
“超常的奇怪。”敏苔卡严肃地表示同意,“我必须穿好衣服,准备好等待着我的不管什么新的残暴行为。”
她的行李已经全都在王室驳船上的大火之中被烧毁了,但是她的女侍们从船队上其他的贵妇们那里借来了衣服。她们给她梳洗了头发,然后帮她穿上了一件简单的亚麻直筒式金紧身裙和凉鞋。
在中午之前,一支武装的护卫队来到了大帆桨船上,她跟着他们来到了甲板上。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位于对岸的王室驳船那熏黑了的木板,一直烧毁到吃水线之处。没有人做出任何从船的残骸中找回尸体的努力。那就是她的家人送葬的火葬堆。喜克索斯人的传统要求火葬,不做防腐处理和复杂的葬礼程序和仪式。
敏苔卡知道她的父亲会赞同他自己离去的方式,这给了她一些小小的安慰。接着她想到了哈伊安,她背过脸去,走下去进入等待着她的小船,她控制住了在眼圈里打转的泪水,然后被带到了哈比神庙下的河岸。
纳加领主和他所有的随行人员聚集在一起迎接她。当他拥抱她的时候,她还是那样冷漠和面色惨白。“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痛苦的时刻,公主。”他说道,“你的父亲,阿佩庇,是一位非凡的战士和政治家。鉴于最近两王国之间的合约,这个真正的埃及联合为一个神圣的和历史的整体,他留下了一个危险的裂隙。为了所有人的利益,这个裂隙必须马上填上。”
他拉起她的手,带她到了亭子旁,那里昨晚是宴饮和娱乐的地点,可是现在那里正在召开两王国的大多数贵族和官员重要的秘密会议。
她看到特洛克在这群人之中位于最重要的位置。在全军团当中,他是一位显赫的人物。他在铆有金钉的腰带上挂着他的剑,肩头上挎着战弓。在他的后面,他所有的军官们站成密集的队列,尽管在他们的胡须里编织着色彩艳丽的丝带,但是他们都有着严肃、冷酷的眼睛和令人感到威胁的神态。他们表情冷漠地盯着她,她痛苦地意识到她是阿佩庇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一个被遗弃和得不到保护的人。
她在想她能向谁来求助呢,她还拥有谁的忠诚呢。她在大量人之中寻找着友好熟悉的面孔。他们全都在那里,她父亲的政务官和顾问、他的将军们和战场上的战友们。接着她看到他们的眼睛从她的脸上无声无息地迅速移开了。没有一个人对她示以安慰的眼神,也没有人对她寻求的目光报之以回望。在她的人生中,她从未感受到如此的孤立无助。
纳加带她来到了亭子一侧的一个有垫子的凳子旁。当她坐下来的时候,纳加和其他人围着她形成了一道屏障,不让她看见。她肯定这是早已精心安排好了的陷阱。
纳加领主以悲伤的心情宣布为国王阿佩庇和他的儿子们的悲剧之死召开秘密会议。接下来他开始为死去的法老致颂词。他列举了他无数的军事战绩和他的政治家的业绩,最后以他参加哈托尔条约而结束,该条约给数十年来内战所带来的累累创伤的两王国带来了和平。
“如果没有国王阿佩庇,或者说,一位强大的法老来指导下王国的事务并与在底比斯的法老尼弗尔·塞提和摄政王一起统治,那么哈托尔条约就会受到威胁。回到条约之前的过去六十年的恐怖和战争的状况是难以想象的。
特洛克领主用他的剑鞘击打着他的青铜圆盾,大声地喊叫:“胜利!胜利!”在他后面所有军事指挥官的欢呼声立刻接着响了起来,慢慢地传遍整个会场,直到它达到了震耳欲聋的喧嚣。
纳加让欢呼声继续了一会儿,然后举起了两只手臂。当安静的气氛再次降临会场时,他接着说道:“在他去世的悲剧境遇中,国王阿佩庇没有留下男性的王位继承人。”他平静地避免提及敏苔卡。“在紧急的情况下,我已经与高级的政务官员及其两王国各省的总督们商议过了。他们对新的法老的选定已经达成一致的意见。他们一致要求孟斐斯的特洛克领主临危受命,由他来接替双重王冠,在由国王阿佩庇确定的高尚的传统中带领着国家向前进。”
随着这项宣布的沉默是深沉和显得漫长的。与会的人茫然而惊骇地相互对望着,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当他们的注意力集中于纳加的演说时,北方军的两个由特洛克指挥并忠于他的军团已经悄悄地从棕榈树丛中出来,包围了会场。他们剑入鞘中,但是每一只戴手套的手都按在剑柄上,拔出青铜剑只需瞬间。一种惊愕和震惊的气氛笼罩在所有人的心上。敏苔卡抓住这个机会。她从被隐蔽着的凳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我的真正的埃及贵族和忠诚的公民们……”
她未能继续下去。四名最高大的喜克索斯战士围着她挤过来,将她隐蔽起来。他们用抽出来的剑咣咣地撞击着盾牌,并且一起高声叫喊:“法老特洛克·乌鲁克万岁!”军队里其余的人接续着这呼喊声。在持续喧嚣声中,强有力的手拉起了敏苔卡,通过那欢呼拥挤的人群,她被神秘地带走了。她徒劳无益地挣扎着,她的活动被压制下去了,她的声音淹没在狂暴的欢呼声中。在河岸上,她在她的劫持者的臂膀里扭动着,向后面瞥了一眼。在攒动的人头之上,她瞥见了纳加领主正举起双重的王冠戴在了新法老的头上。接下来她沿着河岸被推到了正等在那里的小船上,被送回到在特洛克领主的大桨帆船上的那间监禁她的船舱里。
敏苔卡和她的女侍们坐在拥挤的小船舱里,等待着知晓当新法老回到船上时她将面临着怎样的命运。她的女侍们吓得不得了,同她一样地茫然不知所措。然而她尽量地去安慰她们。当她们平静了一点时,她开始让她们玩一些喜欢的游戏。这些游戏很快地令她们厌倦了。因此她要来了一支笛子。她自己的那一支丢在了她父亲的驳船上,但是她们从一个卫兵的手里借来了一支。
敏苔卡举行了一场比赛,让每一个女孩在小船舱里的有限空间内轮流跳舞。当她们正在拍手大笑时,新法老回到了船上。女孩们马上陷入了沉默之中,可是她督促她们继续下去,她们很快又像先前一样喧嚷起来。
敏苔卡自己没有加入到嬉戏之中。此前她认真地观察了一下这里的环境。附属于她的主舱的是一个更小的舱,只比一个壁橱大一点,是作为厕所用的。那里面是一个带盖子的大陶瓷便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于冲洗的水罐。隔离邻舱的舱壁又薄又不结实。造船师们一直关注的是减少船的重量。当她和她的父亲曾经作为特洛克领主的嘉宾时,敏苔卡在这艘大船上一度有过较为欢乐的时光。她知道船的主舱就位于这层舱壁的另一侧。
敏苔卡溜进了厕所。即使在女孩子们那喧闹的声音之上,她也听到了来自隔板那边的男人们的说话声。她辨清了纳加那清晰得不可一世的语调和特洛克沙哑的回答声。她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到了舱壁的隔板上,马上那声音就更清晰了,所说的话也能听清了。
纳加把船上陪同他们的卫兵们打发走。她听到他们脚步重重地离开了,出现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她判断那么久的时间里纳加可能是一个人在船上的交谊厅里。她听到了葡萄酒倒入酒碗里的咕嘟声,然后是纳加带有浓重讽刺味的声音:“陛下,你已经过于精神振奋了吧?”
接着是特洛克明显的笑声,当他回答纳加的挖苦时,敏苔卡从他那结结巴巴地语速中能够听出他的确是在饮酒:“来,表弟,不那么严重吧。和我来一碗。让我们为所有我们努力的成功结局而干杯。为我头上的王冠而干杯,另一顶王冠很快地就会幸运地落到你头上。”
纳加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一年以前,当我们第一次开始谋划时,一切似乎是那么渺茫,那么遥不可及。接着我们被诋毁和轻视,我们离王位的距离就如同月亮到太阳那么远,可是我们在这里,在我们之间,两位法老拥有了整个的埃及。”
“并且在我们的前面,两位法老不见了。”特洛克插了进来,“你的箭刺中了泰摩斯的心脏,阿佩庇,一头庞大的猪,和他的小猪崽们一起,在他自己的猪油中葬身火海。”他以胜利者的笑声大声叫道。
“求求你了,小声点儿。你太不慎重了,即使就我们单独在一起。”纳加轻声地责备他,“如果我们永远不再提这些事,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让我们的小秘密随同泰摩斯一起到国王谷他的坟墓里去吧;随同阿佩庇到尼罗河底去吧。”
“来!”特洛克坚持道,“为我们已经取得的一切,干一碗。”
“为我们所取得的一切,”纳加赞同地表态,“也为我们接着所要取得的一切。”
“今天的埃及,明天亚述的财宝和巴比伦的财富,后天就是全世界!在征服世界的路上,任何人都不能够阻挡我们。”
敏苔卡听到了特洛克饮酒时滋滋的吞咽声。接着在她耳朵的高度上,有撞击舱壁的声音。那让她大吃一惊,她跳后了一步,接着她意识到那是特洛克将空酒碗甩到了隔板上,将酒碗摔成了碎片。他大声地打着饱嗝,接着说道:“然而还有一个尚存的细节。你的王冠还仍然戴在泰摩斯崽子的头上。”
当她听着的时候,敏苔卡陷入了一边倒的情感旋涡,接着又倒向另一边,转得她的感觉眩晕了。当他们冷漠地谈论谋杀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和法老泰摩斯时,她惊恐地听着,可是她对他们对尼弗尔所讲的却毫无准备。
“不会太久了。”纳加说道,“一回到底比斯,我就要处理那件事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为了防止自己叫出声来,敏苔卡将双手紧紧地捂住嘴。他们打算像谋杀所有人一样冷酷地谋杀尼弗尔。她的心好像在她的体内萎缩了似的,她感到无可奈何。她是一个失去自由的人,也没有朋友。她尽力思考某种给尼弗尔送出警示的方法,因为只有在那时她才确切地知道她对他全身心的爱:为了救他,她会在她的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她全部的努力。
“很遗憾的是,那只狮子没能为你完成此事,”特洛克说道,“却只是擦伤了他一点点。”
“那只野兽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尼弗尔只需要一点点压力,我要给他一个比给他的父亲更为体面的葬礼。”
“你一直是一位慷慨的人。”特洛克醉醺醺地嗤笑道。
“谈论完泰摩斯的顽童,让我们也谈谈阿佩庇还活着的孩子。”纳加温和地建议道,“小公主应该和她其余的家人一起烧死,那一点是我们不能够一致的地方吧?”
“我决定改变那一点。”特洛克的语调变得沉闷起来。她听到了他又倒上了一碗酒。
“留下任何阿佩庇未收割的种子都是危险的。”纳加提醒他道,“敏苔卡在将来很可能轻松地成为一个傀儡,成为反叛和暴动的一个聚焦点。灭了她,表兄,并且要尽早尽快。”
“为什么你不以同样的方式对付泰摩斯的女孩子呢?为什么她们还活着呢?”特洛克反驳他。
“我和她们结婚了。”纳加指出,“赫瑟蕾缇已经对我宠爱得不得了。她会为我做任何我要她做的事。我们有同样的抱负和目标。她和我同样地渴望看到她的哥哥尼弗尔被埋葬。她渴望王冠几乎与我渴望王室权力的心情是同等程度的。”
“一旦她在她的小粉色的荷花中感受到我的蜜蜂的话,敏苔卡将会是同样的。”特洛克宣布道。
敏苔卡感到浑身毛骨悚然。她再一次被抛入了旋涡。特洛克吹嘘的画面对她来说太惊骇了,这使她差点错过了纳加的下一句话。
“那么说她和你就要有性关系了,表兄。”纳加说道,但是他的语调是严肃的。“对我而言,她过于桀骜不驯了,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从她那里享受到快乐。要注意她,特洛克,在她的身上有一种野性。她可能比你想象的更爱多事。”
“我要尽快和她结婚,以便尽快地与她同床。”特洛克向他保证,“女人嘛,只要你和她有了肌肤之爱,她就会更听话了。但是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已经燃起了我无法止息的欲望之火,除非被她那清新的青春的活力所满足。”
“你应该多用用你的大脑,表兄,少想想****。”纳加的声音是无奈的,“我们希望不要亲眼看到将来你为你的这种激情而懊悔。”当纳加站起来的时候,敏苔卡清楚地听到了他脚下甲板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如果是那样,那么愿众神爱你并保佑你,表兄。”纳加告别了。“我们俩都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明天我们就必须分手了,但愿我们能够如已经计划好的那样,在尼罗河泛洪期结束的时候,在孟斐斯相聚。
在从拜莱斯富拉顺流而下的航行中,敏苔卡一直被限制在特洛克的大桨帆船上。尽管在行进时,她有在甲板上活动的自由,但是在抛锚在停泊时,她就被关闭在她的船舱里,门旁由一名卫兵来把守。
在沿途的每一座神庙,特洛克都为他登上埃及的王位而上岸祭祀并感激当地的神,那是始终在进行的活动。虽然还没有人知道,特洛克也同时注意那些他会很快地就要与之平等的先贤祠里的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