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子喻深感自己存在感颇高,顶着一张鞋印脸在众人目光洗礼下咧口一笑,扬手神气道,“各位早上好啊!”
一仆人没好气地翻白眼,“顾公子,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不能干点正事,别让我们家老爷那么痛苦好吗?”虽然不清楚老爷究竟得了什么病,但眼睁睁看着他们家老爷好端端的被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他这些做手下的怎能不气!
“这不就来了吗?”他晃晃脑袋,大步踏入房内便嚷,“梁铮,活得怎么样?”
梁铮没办法起头,只用眼角虚着看他在日光下模糊的轮廓,掀起嘴角,“我快……撑不住了。”
身为一个医师,他心里也清楚身体负荷有多大,不过两天一夜,那朵花已然将他一双手臂所有骨头侵蚀完整,能活到现在,已是个医学上的奇迹。
子喻不慌不忙地拖了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
梁铮这才看得清他的脸,那又黑又脏的大鞋印突兀地盖在他如玉的脸颊上,滑稽又好笑,“你、你……”
子喻见他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无奈地扯了扯自己的脸,往后一靠,“你说女人这种生物的想法还真是千奇百怪,不就亲她一口嘛,竟然赏了我一脚还不允许把鞋印洗掉!幸亏这几天呆你府上,不然出到大街上可毁我形象。”
梁铮勉强弯起唇,算是挤出了个笑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淡淡地,“总比我强……”
其实子喻心里又如何不清楚,他想做的事,又岂是一个女人能够阻止到的。他嘴上抱怨着,心里却纵容着她,只可惜这些心思子泱看不明白罢了。
总比他梁铮强啊……
子喻能天天对着喜欢的人,而他,却只能在回忆里想念,痛苦。也许,就只能在阴间曹府才能遇见她一面。
因为这一场病,使他对于生与死,没有多大感觉了。他开始意识到,曾经一心追求的功名已达成,他所恨之人已归于黄土,他所爱之人,也消失在他面前。他于这个尘世,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倘若生前能见她一面,便是幸福;倘若死后才能相见,便是无憾。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
子喻瞅他神色不自然,叹了口气,懒懒地说,“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先给我看看那朵花长得怎么样了。”
他站起来,俯下身去拉开梁铮的衣裳——不看倒好,一看真是吓一跳!那狰狞的根须裸露开来,紧紧盘踞着肩膀,因扎进血肉里而显现出鲜血的暗红色。沿着向上,便是那朵
紫得发黑的花苞,一片花瓣撇开来,隐约看得到花瓣上的紫色如流水般汩汩流动。
子喻用一根牙签轻轻撩拨它,梁铮立即吸气一声,眉间隐隐痛苦。
“它跟你的身体是连在一起的?”子喻皱眉。
“你轻点,别轻易妄动,说不定,它受损了我也会跟着死。”他自嘲。
“我现在马上帮你解决。”子喻沉下声,素来嬉皮笑脸的神情此刻变得凝重。没想到,在梁铮身上生出来的这朵花比在其他人身上的生长速度快了不少,恐怕再等多半个时辰,梁铮的命就不保了。
子喻掩上门,从锦盒中取出朝暮花炼成的丹,将其往上一抛,随即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拂,有鲜亮的火焰在手心燃起,看得梁铮惊骇不已,“这……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只见红光闪耀,在空中窜动,将药丹轻柔地包裹,药丹立即化成一条如同丝绸般的水蓝色光团,“嗖”地轻微一声便没入梁铮的体内。
梁铮只觉全身如同被打通了所有穴道,爽畅不已。低头一看,竟发觉自己体内的穴位和乳白的骨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发出莹莹的蓝光。
子喻毫不迟疑,萦绕着火光的修长手指一点,一束明亮的火焰立即往他的肩膀嗖去。“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苦。”
这下梁铮可体会到“有点痛苦”是什么滋味了,体内存留药丹的清凉气息,肩膀却被火焰灼烧着,冰火两重天在身上交织着,冷汗涔涔,异常难受。他甚至能感受到花的根须夹杂着血肉,在一点点抽离,撕扯。
随着根须的一点点抽离,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空虚感。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希望这株害人的花别离开他的身体了,就这样,因它的花开而死去也不错。
用我亡,换它生。
直到根须完全脱离他的体内,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瘫倒在床上。子喻把花收到手中,端着推开门,缓步走到后院的泥地里,将这株花植入其中。
正巧我推开房门,就看见子喻蹲在泥地上出神,我蹑手蹑脚地悄悄过去,想吓他一跳,刚来到他身后,弯下腰,他就倏地回过头来,脸庞在视线里放大了,贴近得连他轻如羽扇眼睫毛根根看得清楚。
我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的眼梢微微上挑,带着勾魂勾魄的弧度,眼波微微流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的视线往下移了点,那张薄唇粉嫩如雪地里的梅花,稍稍张着,仿佛在引诱我来将它采撷。
我口水泛滥了,一大早就能看见如此美丽的好风景,实在让我心情愉悦。
我低低咳了好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直勾勾的欲望,见他用一种好笑的眼神看着我,我一本正经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脱口就解释道:“不好意思,我肺痨。”
子喻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到背后,掐灭了手心的火,顺着我的话说:“是么,肺痨是大病,得治呀。”
我尴尬,眼珠一转,找了个借口瞪着他试图换话题,“你、你怎么把脸上的鞋印擦了?”
“是吗?”他又开始装无辜,摸着自己的脸蛋,“哪有呀,不信你凑过来看看,这里不还是有痕迹吗?”
我狐疑地凑过去,认真地盯着他的脸,怎么可能,我的视力从小学到现在一直是5.2,这可是我长这么大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了!(……喂!小泱泱,别暴露了你的无能!)怎么会看不清楚?等我大脑还没转过弯时,子喻已“叭嗒”地实实在在亲了我一口,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坏狐狸。
唔……很软很舒服……(这样真的好吗!)
不!他他他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扒了一只鞋子就往他的脸扔过去,“你这只臭流氓!等着!老娘要盖两个对称的鞋印在你脸上!”
子喻边逃边哇哇叫:“一个吻换一个鞋印吗!给我亲够了你再一起结算好不好!”
我把另一只鞋子也脱了!
题外话:这首诗是唐伯虎所作的《临终诗》,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唐伯虎写的诗,这里引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