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程从没有忘记对秦倾的承诺。
每天折一五角星,到毕业那天一起送给她。
相伴成长的每一天,都像是闪亮的星星。每天存下一颗五角星作为纪念,等到毕业时两人就有一片
属于自己的星空。
它象征着应许与承诺,代表着美好与纯真。
从17岁那年夏天的开始,一点一点的飘进年轻的生命中。
张程从小就喜欢星星。喜欢那些悬在夜空上装着世界的美丽的光点。
荧光闪闪,恒久不变。
年少时,张程望着星空,伸直了手臂仿佛想要触摸天上的星辰。
长大后,望着漫天的繁星,他想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星空。
17岁那年,张程才会对秦倾说,我会每天这一个五角星,到毕业那天一起送给你。
17岁的张程想把星空作为约定,想把生命中最宝贵的星星送给她。
一个美丽而纤弱的女孩。
数着日子,毕业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可如今的张程却越走越远,走不回来。
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张程独自一人走在人行道上。
他的手上握着一卷彩带。那是用来编织五角星的,前面的用完了,张程中午特意又跑去买了一卷。
一卷彩带,不过几块钱而已,但对于张程来说,它的价值却是难以估计的。
以前的日子走远了,再也回不来。而现在,张程仅剩的寄托,便是手中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彩带。
每天这一个五角星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改不了了。
张程沿街往工地上走,走得不快。
新城区的建设还没有完成,往前走尽是些还在施工中的建筑,走得远了,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
来越空洞。
张程走进工地的时候工地上工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干活了,但做事的都是一些年轻的面孔。老工人
都是准点开工的,但新人就不同了,除了吃饭外便是干活。
这个道理张程是知道的,不要人提醒便开始干活。穿上工作服,张程开始做事。
拿起铲子,成对的石灰粉与水泥堆在一起,掺进水,成对的粉末便搅成一堆浆糊。搅动的石灰粉大
多数和着水,粘在一起,但也有一部分干燥的粉尘随着张程翻铲子的动作腾飞至空中。
飞起来,又缓缓落地,悄无声息。
翻沙、填水、翻沙、填水。张程低着头,握着铲子,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目不转睛,显得很用心。也正是如此,张程才没有注意到在他身侧后方站着一个
人。
调好了水泥,便要拿桶子来装。张程站直了身体,反身拿过脚边的塑料桶。
就在他转身的一刻,他的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双鞋子。
那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踩在被雨水打湿的灰色水泥地面上让人觉得扎眼。
如此纯净的白色出现在这样脏乱的地方,令人讶异。
而它落在张程的眼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灰色的天幕下,白色的日光强烈的晃人眼睛。张程的目光在那双鞋子上滞留了一会,继而他看向它的主
人。张程缓缓的抬起头,抬头的动作透出从未有过的艰涩,一点一点地,慢慢看清了白球鞋主人的样子。
是秦倾。
她竟然找到了这里……
张程看着秦倾,正想问她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下一秒,女孩的眼睛里噙满的泪水让他未说出口的话生
生硬住,变作瞳孔无声的颤抖。
一直骗她说自己在外面工作,装做过得很好。
一直说自己即将离开,要他好好保重。
一直想着逃避,想着躲藏。
可现在,他就在这儿了。
“你是不是还要骗我?”秦倾说着,眼里的泪水溢了出来。
张程低下头,把目光移到脚边,看着自己被石灰粉染白的裤子和鞋子,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女孩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沿着白皙的脸庞,滑落在地。
一段很长的沉默,漫长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整个画面在灰白色的天幕的背景下定格,停留在秦倾的眼
泪和张程的沉默中。唯一可见的,是张程把手里的彩带悄无声息的放进口袋里的动作。
72
新城区这边终归还是冷清了点。阴雨天气,稍稍有一点风,四下的空旷便给人一种萧条的感觉。
两边崭新的店铺大敞而开。质感充盈的彩色给人一种摩登的现代感,但过于新的东西,也给人一种生
份的感觉。吴方俊踩着黑白相间的瓷砖,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她还是走了,走得那么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吴方俊的脑海中,秦倾转身离去的样子像是幻灯
片一样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放映。她焦急的表情,奋不顾身的样子,错开自己微不足道的声音快步愿去。
“她看到了谁?是张程么?”
想起秦倾望向窗外的眼神,她站了起来,一手贴在玻璃墙上紧紧的望着窗外,生怕错过了的样子。
“在秦倾心里,我和他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在身边,一个远在天
边。”
想着,吴方俊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鼻子有点发酸。
“我挺傻的,都说放手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反悔,怎么说我也……”
眼前,慢慢模糊了。记忆中她的笑容,她的眼泪,都随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走远
了。
“我给她发的那些短信,她还留着吗?”吴方俊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短信备注上写的日期和
时间。
“她应该删了吧。删了好一点,毕竟她妈妈……”
一滴眼泪落在眼镜上,打碎了眼前的世界。
吴方俊转身躲进一道小路里,背靠着墙。
泪如下雨。
忘记了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
因为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不过想来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忘。
莹莹发亮的光点渗出指缝,划过手背,渗入大地。
…………
“妈,我回来了。”吴方俊推开家门,喊着母亲。
以往母亲回答的声音总是很快的,几乎是贴着吴方俊的声音响起来的。可现在只到吴方俊换完了鞋
子,都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
“妈出去了吗?”吴方俊汲着拖鞋往家里走,没走两步,便闻到一股熟悉的烟味。
“爸——”吴方俊转过头,看到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
吴建民两手撑着报纸,看得入神。听到吴方俊的声音他才慢慢的抬起眼睛。“吃饭了吗?”吴建民问。
“吃了。”吴方俊点点头,在客厅里左右看了看问:“妈妈呢?”
“英兰出去买东西了——怎么你想跟我说的只有这些,我听英来说你中午不回来的,看你回家,还以
为你是来找我的。”吴建民说话不苟言笑,总有股盛气凌人的压迫力。他看着吴方俊,像是已经把吴方俊
完全看穿。只是吴方俊此时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明白,别人任凭怎么猜都是徒然。
果然,吴方俊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便往房间走。吴建民看儿子神色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
起报纸继续看。
“爸,报考的事,我想清楚了。”
吴方俊的手已经握住了房间的门把,忽然站在门前,停住了。
家里很安静,吴建民完全听清了儿子的声音。在背对吴方俊的角度里,吴父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
容,讶异道:“哦——你想清楚了。”吴建民放下报纸,背靠于沙发上道:“那说来听听吧,你想清楚的
事。”
四周安静了一会,淡色的白光聚拢了年轻的忧伤。吴方俊呆呆地握着房门的手把,清晰地感觉到铁块
帖在手掌心里的凉意。
吴方俊用力地握着,似乎想用体温暖一暖这冰冷的铁块,只是贴的久了,只觉得手里冰凉。
“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去大伯那里。”
吴方俊的声音很低,像是沉入水中已经刚刚从海面浮上来的一样,足够让人看见。吴建民听到儿子
的话,抽了口烟。
“好。不过我希望你说到做到。”吴建民说。
那股冰冷的感觉越来越扎手了,仿佛要冻结吴方俊的血液。丧失知觉前,吴方俊打开了房门,松开了
握住门把的手。
“我会的。”向着父亲的话,吴方俊应了一声,然后推门走进房间。
关上门,安静地走到书桌前坐下。
桌上还躺着一本笔记,是属于秦倾的。
忽然想起来,交换笔记本的约定还没有到期呢。
那股心痛的感觉又来了。
抓着回忆的锁链,不住地往下滑。
但是还好,痛的没有之前的多。
就一点。
就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