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气已经完全转晴了。
机场里已经做好了一切战斗起飞的准备，飞行员们也都来到了机场，等待着战斗起飞的命令。团里根据原来的天气预报，本来准备今天下午召开全团诉苦大会的；但没想到天气提前变晴，部队在下午就要恢复战斗值班了。但特地邀请来参加诉苦大会的朝鲜同志都已经来到了机场；因此，祁征远在同团里几位主要领导同志商量后，决定诉苦大会还是按计划进行，只是把大会的地点改在机场停机坪旁边；一旦出现敌情，接到战斗起飞命令后，参加战斗值班的人员就可以立刻进入自己的岗位，保证战鹰毫不迟延地起飞。
庄严的会场上，人们的情绪都很悲愤激昂。在部队的几位空地勤人员——高骏涛、尉迟恒、杨国海、老郝、柯万昌——倾诉了自己的苦难家史和血海深仇后，主持会议的政治处主任周文敏走到台前宣布：
“现在请英雄的朝鲜人民军的战友——朴信子同志发言！”
掌声中，朴信子激动地走到台上去。她穿着整齐的朝鲜人民军战士军服，圆圆的脸有些发红，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她站到台前的发言桌后面，举起手来向下面敬了个礼，热烈的掌声仍然没有停息，她对中国同志们这样热情友好的欢迎一时不知该怎么好。过了一会儿，掌声稍为弱了一些，她开始用熟练的中国话讲道：
“亲爱的中国战友们，我非常感谢首长和同志们今天给我参加这个大会的机会。
从刚才那些同志的苦难生活里，也使我受到了一次十分深刻的阶级教育。我们朝鲜人民也和中国人民一样，在帝国主义和国内反动阶级的压迫下，一直过着黑暗悲惨的生活。一九四五年，我们在光荣的朝鲜劳动党的英明领导下，战胜了日本法西斯强盗，解放了我国北部的国土。但是，美帝国主义又开来飞机、坦克和军舰，霸占了我们祖国的南方。去年，李承晚匪帮又在美帝国主义飞机大炮的支持下，向我们共和国的北部发动了猖狂进攻。现在美帝国主义还亲自出动几十万陆海空军，用日夜不息的钢铁的火焰，把我国重又变成了一片血海。但是，我们懂得自己斗争的伟大意义，我们充满了胜利的信心和勇气。不管美国侵略强盗还派来多少部队，还投下多少吨钢铁，都决不能动摇我们全体朝鲜人民的战斗意志，决不能阻挡我们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时，台下的队伍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口号声。
口号声刚刚平息下去，朴信子又接着说道：“伟大的中国人民和我们朝鲜人民一向就结下了血肉的情谊。过去，我们在白山黑水的鸭绿江两岸对日本侵略强盗共同战斗，今天，我们又肩并肩地站在一起打击世界人民最凶恶的敌人——美帝国主义！
国际主义的崇高思想把我们像长白山和鸭绿江一样地永远联结在一起；今天，我就是怀着这种和中国战友深厚的骨肉之情，来参加这个大会。我也要向同志们讲一讲我自己的苦难家史，让同志们了解我们朝鲜人民过去经历了多少悲惨和黑暗的生活，我们是怎样从斗争的血海中得到建设自己新的生活的权利的。”
整个大操场上一片宁静，同志们都屏息静气地期待地望着朴信子。她略略停顿了一瞬，一双明亮的大眼里凝聚着一种痛苦和仇恨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充满血和火的战斗的岁月，她开始沉重地略有些缓慢地叙述道：“我们家原住在咸镜南道的一个山村里。日本强盗侵占了我们的国土后，我们祖国的三千里锦绣江山，被日本帝国主义疯狂烧杀，到处都变成了一片残酷的血海。
奶奶和爸爸、叔叔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经过了千难万险，最后才和许多骨肉同胞一起逃到了中国的东北。可是在那里没过多久，日本帝国主义又开始了对中国的侵略，中国东北很快地又被日本侵略强盗的战火笼罩了。那时候我父亲已经参加了朝鲜革命者组织的祖国光复会，进行着打击日本帝国主义的革命活动。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东北后，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也开展了英勇的抗日斗争。共同的战斗目标把我们两国人民的革命战士紧紧联系在一起，在许多地方开始了共同的抗日活动。那时候我的父亲就在东北的一个城市里，和中国战友们一起进行抗日地下斗争。我母亲也在那里和父亲一起工作。我奶奶和叔叔还留在长白山的二道沟一带，帮助游击队进行活动；后来奶奶亲自送叔叔去参加了游击队，可是她自己却被日本强盗抓住，不久在长白山下壮烈地牺牲了。”
朴信子悲愤地沉默了一瞬，又接着说下去道：“我妈妈生下了我的几个哥哥和我以后，生活更加困难了。她一面要日夜不停地找工做，一面还帮助爸爸秘密地做革命工作。在那样艰苦的生活里，爸爸经常用革命的理想和胜利的远景鼓舞我们。他的负担很重，工作又忙，时刻有被捕和牺牲的危险；可是他的情绪总是那样乐观坚定，充满胜利的信心。他向妈妈说：‘我们朝鲜是一个英雄的民族，一定能最后战胜日本法西斯强盗，光复我们亲爱的祖国。总有一天，我们会带着自己的孩子，穿着节日的盛装，在祖国的土地上欢歌起舞，庆祝我们斗争的胜利和祖国的解放！’他和中国同志在一起，他们是那样亲密地互相关心着。那时候，经常有些中国叔叔到我们家里来，他们像对自己的亲人一样地关心着我们的生活，每一回总要给我们留下一些钱，或是送来一袋大米，几件衣服。爸爸知道后，总是又感动又埋怨，对我们说：那位叔叔生活很困难，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那位叔叔为了帮助同志，把自己的棉衣和毛衣也送进了当铺。爸爸经常也把我们家里仅剩下的一点钱和一点大米拿出去送到中国叔叔的家里，帮助那些生活更困难的同志。后来，为了革命工作的需要，爸爸决定让妈妈带着我们先回到国内去。那一年我才四岁，从此我们就离开了亲爱的爸爸。因为战争环境的阻隔，我们回国后就和爸爸失去了联系，以后就再也没有得到他的音信了。”
这时，在台下坐着的同志们中间，江文玉的心情最为激动了。朴信子叙述的往事，使他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些难忘的岁月；眼前又出现了朴永吉大叔那亲切而开朗的圆脸，和他那乐观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耳边仿佛也响起了永吉大叔那熟悉的、充满信心和力量的声音：“孩子，革命胜利以后，一定请你到我们那儿去作客。你会看到我们朝鲜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
朴信子接着激动地继续说道：“后来的情况，可能同志们都知道了。我们十多年没有得到爸爸的消息；今天，在我们共同反对美国侵略强盗的斗争前线，曾经同我爸爸一起共同战斗过的烈士的后代，给我们带来了我爸爸牺牲前写下的最后一封遗书。它不仅让我们知道了爸爸为革命不屈不挠，英勇就义的情况；而且，也是给我们的斗争带来了最宝贵的鼓舞和力量。政委同志要我向大家宣读一下这封遗书；现在，我就把爸爸的信向同志们念一遍。”
下面，就是朴信子念出的她父亲——朴永吉烈士那封遗书的全文：亲爱的妻子，亲爱的孩子们：
我在异国的土地上给你们写这封信。这封信到你们手中的时候，也许我早已永远地离开你们了。但是，此刻我丝毫不感到孤独和痛苦；我充满了胜利的信心和力量。我为自己的鲜血能够流在中国的土地上而自豪。因为，我是为我们祖国的光复而献身，也是为中国的革命胜利而献身的；我尽到了一个朝鲜革命者的责任，也尽到了一个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的义务。我们和中国革命战士的血流在一起，它象征着我们两个国家生死与共、血肉相连的共同命运。我们相信，不久的将来，黎明的曙光必将在朝鲜和中国的土地上升起。我们更相信，不管是在黑暗苦难的生活中，还是在胜利欢乐的日子里，我们两国人民在共同斗争中用鲜血凝结起来的兄弟情谊，必将同长白山上的劲松一样，万古长青；愿我们的子孙万代永远珍爱这些战斗的岁月，让它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就像鸭绿江的流水一样，长流不尽。
亲爱的妻子，亲爱的孩子们，自从你们回国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有时候在梦里，我也仿佛回到了你们身边，在我们祖国胜利的土地上，欢乐地歌唱，舞蹈。有时候，我就在欢乐的笑声中惊醒，醒来时眼里还含着喜悦的泪水。但是，在中国同志中间，我又好像生活在自己的祖国，生活在自己的亲人中间一样。当我们在一起，谈到我的祖国一一朝鲜的时候，中国同志就像对待自己的祖国一样熟悉，一样亲切，充满着真挚热爱的感情。他们都把将来能去和我们共同战斗，驱逐日本法西斯强盗当成自己最光荣的志愿和使命。在监狱里，我们的生活很苦，但是充满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经常谈论着革命胜利的光辉前景。中国战友的亲人来监狱探望时，也把我们当成他们自己的亲人一样；每次送到监狱来的东西，都是每个人平均一份。我们把监狱当成斗争的战场；在敌人的屠刀面前，我们的心连得更紧，战斗的意志更加坚定！
亲爱的妻子，亲爱的孩子们：我们可能很快就要走上敌人的刑场了。此刻，我的心中充满了崇高而自豪的感情。我为着我们祖国的解放，也为着中国人民的解放，世界人民的解放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不得不把革命的重担交给你们了。不能亲眼看到胜利的红旗在祖国的土地上飘扬，当然是感到遗憾的。但是，我为着我们最崇高壮丽的理想——共产主义事业，为着消灭我们朝中两国人民的共同敌人——日本法西斯强盗而献身，这是人生最大的光荣。我为自己的鲜血流在中国的土地上，灌溉朝中两国共产主义战士的友谊的花朵，尽到一个国际主义战士的崇高职责，更感到加倍的光荣和自豪。亲人们，如果说我在临死之前要对你们留下什么遗言的话，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要你们永远珍惜和保护斗争得来的胜利，永远珍惜和保护我们和中国人民在患难与共的战斗中结成的血肉情谊。希望你们永远高举胜利的红旗，革命到底，奋勇前进！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我们伟大的祖国万岁！
彻底消灭日本法西斯强盗！打倒帝国主义！
朴信子念完信，已经热泪盈眶。台下的队伍中，许多同志也被这封信的内容感动得流下泪来。江文玉的两眼含满了热泪，他的一块手帕已经完全被泪水湿透了，但泪水仍不停地涌了出来；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火一样地发热，只想立刻去进行战斗，去进行愤怒的复仇，才能把心中那炽烈的感情全部表达出来！
会场上，激荡着热烈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感情；每个战士都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充满了战斗的力量。从他们的激动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每个人都想在这个会上说出自己的决心和愿望。
朴信子走下主席台后，周文敏又到前面宣布道：
“现在，请另一位朝鲜战友——阿妈妮金大娘给我们讲话！”
会场上又响起了一阵热烈兴奋的掌声和口号声。高骏涛用力地鼓着掌，一面用激动的充满着深厚感情的目光注视着走上台去的阿妈妮。
阿妈妮站在台前，情绪显然也十分激动；她那严峻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激动而幸福的色彩。她那充满着母亲的爱抚感情的目光，注视着下面坐满的年轻威武的战士们，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后，便用缓重而庄严的声音说道：“刚才，信子姑娘讲了她自己的家世；这样的家庭，在我们朝鲜人民中间，还有很多。我自己的孩子，小顺玉的爸爸，也是在当年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朝鲜和中国的时候，到中国去的。”
台下面，空地勤战士们都激动地听着。高骏涛神情专注地望着台上，生怕漏掉了阿妈妮讲出的每一个字。
阿妈妮用满怀深情的声音继续说道：“他临走的时候，对我说：‘妈妈，朝鲜和中国，都是受日本帝国主义压迫侵略的兄弟。我们的共同敌人，都是日本帝国主义。要解放朝鲜的国土，就得和中国兄弟们一起，打败我们共同的敌人！’他走了已经快十年了，我们一直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可我一直相信，他如今还在中国，还在你们中间，还在为中国和他自己的祖国战斗！”
听到这里，高骏涛忍不住热血沸腾地站起来，叫声：“阿妈妮！”
阿妈妮在台上也感到突然地看着他。
会场上的人们都转过头来惊奇地望着他
突然，战斗警报的电铃声大作，从塔台那边传来喊声：
“一等！”
孟胜刚刷地从前面站起来：
“准备起飞！”
高骏涛满怀激情地看了阿妈妮一眼，来不及说话，和飞行员们一起飞快地向自己的飞机跑去。
所有的地勤机务人员和各种战勤值班人员也都飞一般的向自己的战斗岗位上跑去。
姚凯和祁征远向阿妈妮和朴信子告别，登上老赵的吉普车，向指挥所驰去。
机场上，发动机轰鸣怒吼，飞行员们都已经坐进座舱，开始向跑道头上滑去。
三发起飞的绿色信号弹流星般地向天空升上去。
跑道上，一对对战鹰昂首飞上天空。
周文敏、苏秀云、丁玉兰陪着阿妈妮、朴信子、小顺玉站在指挥车旁边，激动地望着天空，目送着一对对战鹰编成整齐的队形，疾速地向远方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