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经过一整夜的忙碌,南湖市处于凌晨的宁静之中。余海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进办公室,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他洗了把冷水脸,点燃一支烟,然后再到桌前静静地坐下,边休息边整理一下方才的思路。
从杨明华家一出来,用对讲机将行动方案向皮小安等人布置完毕后,他便马上从一家歌舞厅中找到了那晚打幻灯的小谭,然而对方的答案竟跟杨明华说的差不多一样,至于为什么能请动于玉朋帮忙打幻灯,他只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句“关系吧。”就三个字打发了自己。
寻找高放的那些民警们更是一无所获,只有他那位当地派出所的户籍警苦着脸告诉他们:这家伙居无定所,谁知道他又流到那儿去了?只有他那些哥儿们才能跟他联系上,找到他的形踪。
吕清君已被偷偷转移到武警部队医院,现在在组织抢救。而跟他同样身材的皮小安作为他的替身正留在市一医院抢救室内,等着杀人灭口者的到来。
看来,一切还得等凌晨的到来才说吧。余海想着这些,竟伏在桌上打盹。一会儿,酣声大作。
持续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
他本能地抓过话筒。
值班室的人员告诉他,一个叫高放的小偷前来投案自首,并指名有重要案情要面见刑侦大队长。
“什么?高放?!是不是矮小个子,年龄在十八、九岁之间?”余海顿时精神大振,嗑睡全飞走了。
当他听到对方的确切答复后,高兴得二话没说,又赶紧拔了预审科的电话,请他们配合自己,连夜突审高放。
高放怯怯地进了审讯室。
余海定定地打量了对方几眼,亲切地让他坐下。
“我······我是来投案自首的,你们······”高放看了看审讯室的环境,一进门就强调来投案自首的目的。
“没关系,在哪儿说都一样。”余海明白了对方的担心和用意,马上宽慰他。“只要是真正的投案自首,我们一定给予宽大处理!”
“政策兑不兑现?”高放带着一种不放心的神情轻轻瞥了瞥余海和预审科的那位老资格预审员。
“政策兑不兑现,这要看你的态度。刚才余大队长说了,只要是真正的投案自首,我们一定给予宽大处理。”老预审轻声鼓励说,“看样子,你还很年轻,人也显得精明能干,只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我相信你会有美好的前途。”
“本来倒有个美好的前途,可惜被我自己毁了。”高放神色黯然地低沉思片刻,才轻轻抬起头,仿佛下定决心般地说道:“好吧!我交待自己的犯罪经过吧······
书记员、录音机都在紧张忙碌,唯余海点燃一支烟,坐那儿静静地听着。
高放交待说,被剧团开除后,他不好意思再回到居委会去要他们介绍安排工作或吃困难救济。利用自身的条件去唱歌,又怕碰上原来在文艺界的同学和熟人。所以,他干脆从小偷小摸走上了撬门砸锁、爬窗窜楼,这登堂入室的盗窃之路。那天夜晚,他想到又快没钱过日子,便四处转悠,想寻找机会。到了林卫红家楼下时,发现一楼和二楼同时都开着窗户。于是,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在一楼得手后,又偷偷地爬到了二楼。谁知还没进屋,男主人回来了,紧接着两人从吵到打,竟越闹越大,突然间,他发现那位女人在打闹之中,一下子立足不稳,朝后一倒,头碰在四方小桌的角上,顿时大流血死了。他一见出了人命大案,吓得赶紧溜了回去。这几天一想着那具女尸,心里就害怕,他担心公安机关破案之后,将他当凶手抓住,思想斗争了几天之后,所以来投案自首,希望能得到从宽处理。说完,他将从那家一楼窃走的赃物全摆到余海面前的桌上。他说得合情合理。
但,事情真这么简单?
随着破案工作的进展,余海对这起偷盗案的分析已远没有这么简单。他总感到这当中一定有着某种关联或发案契机。
而此刻,作案人的亲口交代却击碎了他的推测!
“来交待前,你在什么地方?”余海将思绪拉回到眼前,又突然问高放。
“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做思想斗争。”高放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晚作案之前,你在多远看见一楼的窗户开着?”余海问。
“不远,大概两米多左右吧。”高放想也不想地答。
两米多?恰恰是那棵大槐树的位置。
“两米多能看见?咱们再去实地看看,怎么样?”余海起身欲走。
“哦!您让我再想想······”高放很机灵地改了口,“不对,是我先抬头看见二楼的窗户开着,近前去爬水管时,才发现一楼的窗户开在那儿。
“这回没错吧?”预审员续问。
“记清楚了,不会错。”高放答。
“这枪呢?是你带去现场的吧?”预审员朝他亮出了塑料手枪。
“果真掉在那儿喽?”高放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答道。”我怕万一被人发现,带着它去吓吓人。回来一看不见了,估计是掉在那儿,也没当回事喽。这是剧团的道具,谁见了也不会引起特殊注意。”高放颇自信地说着。
余海暗笑了一声。
就在双方的回答之中,余海死盯高放打量分析着,他发现,对方的脸白得发青,既不正常,也跟他的那充满青春活力的年龄极不相称。
他决心将审讯时间有意识延长。
高放开始哈欠连天,神情也懒洋洋地蔫了。
他将404房的电话内容原封不动地写在纸上,然后递给高放,要他照着念一遍。
高放接过纸条一看,神情立即大变,他哆嗦着问余海:“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当过演员吗?”余海轻描淡写地说着,“就将这段台词说说吧”
高放轻颤着,用普通话念了一遍。
“别念,就照着说吧!”余海严肃要求,“你是南湖人,就用咱们本地土话说吧。比如,嗯······就像跟我打电话那样吧。”
“余······余队长······”高放的脸更白了,“我,我只是小偷,说这些话干什么?童晓燕我认识,但跟她没多往来过,我怎么会······会关心她的事呀?!”
“也许,是别人让你关心她呢?”余海冷冷地说完,用双眼死死地直视着高放。
高放在一双利剑般的目光下低了头,开始轻声叫屈:“早知你们这么不相信人,真不该来!还说坦白从宽呢。”
余海与预审员对视了一眼,又委婉地说:“坦白从宽,也是要坦白啊。我刚才只要你说几句话,只要心中没鬼,为什么不配合呢?”
“好,好’我说”高放看余海一眼,故意拿戏腔将那段话说了一遍。
一听那怪腔怪调,被临时叫来担任记录的小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猛扬头瞥见余海那双凌厉的目光,吓得忙用牙死命地咬住了双唇。
“高放!”余海猛喝了一声。
高放本能地一愣一惊,突然间,他浑身抽搐,满脸痛苦,双手死命地抓住前胸,渐渐倒在地上翻滚······
“吸毒者!”余海终于替那副青白面孔找到了解释。他点燃一支烟,迅速递给了高放。
高放接过烟贪婪的抽着。
腕上露出一块金灿灿的高级手表。
余海拿住手腕,摘下表一细看,不禁讶然出声:“劳力士金表!”
三、四万元一块的“劳力士”金表居然戴在高放的手上?!室内的人都迅速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目光。
“高放,老实说,这表是哪来的?”余海厉声发问。
“余队长,这烟不管用,快给我想想办法,等下再问吧。哎呀,难受死了······”高放痛苦万分地祈求着。
“先送戒毒所!”余海迅速命令小王,“毒瘾发作过后,再继续提审!”
57
秋的晨风,已带着些许儿凉意。余海静坐在花坛的水泥台阶上,想借晨风拂醒一下头脑。
眼前晃动的,老是那块“劳力士”金表和高放痛苦的面容。
这昂贵的金表,在这整个南湖市,恐怕也就这唯一的一只。而且,就被这不到20岁的年轻人轻易地带在腕上,深夜随主人在大街上溜达?!
他总感到这当中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这表的主人,不外乎是这几种人:一、解放前的达官显贵和家财万贯的富翁们。二、从国外回归的华侨。三呢?只能是来路不明者了。先前审讯结束时,他看了看丁锦枫的入境纪录,那上面没有任何男式手表的记载。那么,她近日从海外带回这表的可能性已经排除。
高放哪来的这名贵手表,居然还带着它来满街行走甚而去干偷盗的勾当?!
他迎风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又头痛欲裂地回到了办公室。
一阵歌声划破了清晨的静谧。
“大清早,嚎什么嚎?!”余海冲着门口骂了一声,“再嚎,还让你打几年光棍!”
“嗬,火还不小嘛。”果然是皮小安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看来,又是熬了一个通宵喽?”
“你怎么回来了?”余海瞪着眼问。
“西线无战事!”皮小安做了个手势说,“没有人来杀人灭口,害我昨晚上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刚才让一个通宵没睡的弟兄享福去喽。”皮小安嘻皮笑脸地说完,又关切地问道:“咦,吕清君怎么样?该不会死吧?”
余海又不住地揉着太阳穴说:“服了大量安眠药,幸好他一出门就吐出了不少,加上抢救及时,措施得力,估计已脱离生命危险。喂,将来说不定童晓燕会感激得替你当红娘,在剧团介绍个小美人给你。”
皮小安哈哈大笑:“美人?!一个个不是红颜祸水便是红颜命薄,你见这案子中哪位美人有个好遭遇、好结局?”
余海嘲讽地说:“那好,就去找个林卫红那种泼辣货,让你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皮小安做出个求饶的姿势,双手打着拱说:“得了,我可不想做第二个吕清君。闹起婚外恋来,局里会开掉我的饭碗。”
余海笑着说:“好吧,我看你究竟找个什么人儿来饱饱我们的眼福吧?”
皮小安胸有成竹地瞟了余海一眼:“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到时你看吧,保证比你那位‘亲爱的芳’差不了。”
一听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余海便不再做声了。皮小安却盯他一眼,半真半假地急他:“还有心在这开玩笑?!也不算算还剩多少天喽!到时破不了案,你这位刑侦大队长,我这位‘大案要案组’组长,一对难兄弟、两个老同学,抱着头去哭吧。”
“快喽,”余海拖着长音说,“吃完早饭,我马上去‘药研所’核实一个情况,就差不多有谱喽。”
“记住”皮小安正色提醒,“你这个福尔摩斯始终没有证据!”
余海一怔,又在原地愣住了。是的,分析加推理,最最缺少的都是有力的证据。几天来,案情在不断发展,线索也在不断增多,而那位舞台上的‘幻影’却始终未曾露出真实面孔。尽管自己已基本上心中有数。
突然也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块昂贵的手表会不会是吕清君的?在现场发现出了命案后,小偷威胁他或是他向小偷求情,总之这手表就成了一件交换物到了高放的手上?
“我马上去医学院!”余海心头一亮,立刻正色吩咐皮小安,“你到预审科叫上老马,一起去戒毒所再审那个高放。情况老马会跟你说。”
不等皮小安再欲细问,余海的脚步声早离了门外。
58
见刑侦大队长举着那只“劳力士”金表出现在自己面前,向来头脑冷静的吕明竟也在一时间又惊又慌地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才结结巴巴地问了句:“他,他去自首了?”吕明的话露了马脚,余海忙问:“您知道有人去自首?或者是变相地去替您儿子做目击证人?”
这下,吕明反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我是······是这么猜想······”他一时难以自圆其说,只好呆呆地不出声了。
双方死死地僵持对立着。余海一副穷追到底的神情,而吕明却在说与不说之间犹疑难决。
时间在悄然流逝,秋阳已洒进窗内了。余海见吕明落坐,自己也干脆来了个不请自坐,露出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决心。
墙上的自鸣钟“当当”地敲了九下。心急如焚的余海将时间白白地耗在这儿等吕明开口,心里实在有点冒火。在沉思中他已认定,不管金表的主人是谁,但吕明绝对可以解开系在金表上的秘密。
他将吕清君已经抢救脱险但仍在医院治疗的消息告诉了吕明。
“真的?!”吕明终于开口,不敢置信地望着余海那张严肃而认真的面容问着,两行清泪却早已流了下来。
这父子之情有点令余海感动。他捺下自己的火气,尽量亲切地说:“我们与您的心情没有什么两样。为了洗清他身上的疑云、制止他的自杀,我们花了多大的精力。”他写下武警医院的电话号码,让他用自己的名义找留在那儿警戒的刑警落实。
“这个没有必要,quot;吕明头脑清晰地说,“您真要使我相信,除非让我亲眼见到清君。”
余海迅速打开了对讲机,当听到吕清君已清醒的消息后,忙跟对方嘱咐了几句,然后将对讲机递给了吕明。
对讲机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吕明一听这确是儿子那熟悉万分的呼唤声时,顿时老泪纵横,失声哭了。
余海忙关了机,他怕影响这父子二人的情绪而造成意料之外的后果。
既然儿子活着,吕明总算悲尽喜来,一想到高放的威胁,他反而更加打定主意,决心不再多言而“出卖”高放。
他要保证儿子今后的安全。
一看吕明那副神松气定、在瞬刻间有所变化的模样,余海更加急了。面对那副铁定不想开口的容颜,他突然来了个“激将法”。
“关于这只手表,我们是否可以做这样的推测和认定呢?”余海故意说:“吕清君在杀人现场将这只表交给了小偷高放,希望以此来买通他做个没有杀人的目击证人呢。?”
“他没有杀人!那小偷亲眼看见他没有杀人!”自明气得口不择言地怒视着余海。话刚落音,又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什么,忙后悔地掉转了目光。
余海终于听出了端倪,也分析出了大概的过程。他立即试探性地告戒吕明您究竟是相信小偷的威胁,还是相信我们的承诺?您是承认单个小偷的力量,还是承认法律的力量呢?吕教授,这道理很明显。要挽救吕清君,只有依靠正义和法律的力量。”
“好吧,我说,但我有个要求”吕明终于点着头说。“不能因为这金表的事件加重对高放的处罚。一切都按投案自首处理?”
“这要看什么性质?”余海迟疑了一下说。
“我不能失信于他!”吕明固执地说,“人家是为了洗清我儿子的杀人罪名才去投案自首的,我不能昧良心害他。”
“好吧,只要不涉及严重的刑事犯罪,我答应你,但要回去请示局党委,我一个人没这权力。”余海咬着牙说。
吕明又迟疑权衡了片刻,才终于将那微形小录音机及高放的收条交到了余海的手上。
顿时,那场敲诈要钱的对话又在这房内重播了一遍、二遍······
在离开吕家之际,余海又突然向已送至门口的吕明提了一个新问题:”那天您去宾馆找丁博士,是想请她帮忙将吕清君和童晓燕担保出去?”
吕明不知眼前这位刑侦大队长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只好毅然地点了点头。
余海又问:“谁的主意?您儿子还是童晓燕?”
二择一的提问法,吕明来不及多想,就如实地回答道:“是我儿子向我提供的线索,我想的这个点子。”
余海不容对方有喘息的机会,又紧接着问道:“他怎么知道那位丁锦枫博士回国了呢?这消息是童焱、花月仙和丁女士他们三者之间的机密啊。”
吕明做了个莫名其妙的动作。
有了意外的收获,余海心情很好,当他走出医学院大门匆匆补吃了一点早餐,再赶到‘药研所’对童焱有了进一步了解后,一直保持着昂奋的好心情。可一到‘戒毒所’,这好心情又被高放击碎了。
高放依然青白着脸坐在那儿,一副拒不开口的模样。皮小安见余海到来,忙递了个眼色给队长,拉着他到门外,将审讯情况作了简短汇报。
“总之,这家伙除了耍死狗什么也不肯说之外,就是念叨着后悔话,说真不该来自首。”皮小安气愤地结束汇报,和余海二人又双双进了审讯室。
“高放!”余海威严地轻喊了一声,略作了一分钟的停顿之后才开腔说话,“你后悔不该来自首,那么我告诉你:我们根据那支道具手枪的线索已查明了你的一切,假若天亮之后,由我们找到你和你昨晚来自首这两者之间的处理,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说不定这会儿手铐早铐上了呢。你呀,为什么不将自己的艺术才华好好地施展到正路上去,却偏偏用来干歪门邪道呢?”
高放突然哭了起来:“余队长,只要你帮我戒掉毒,我一定重新做人!”
余海正色指出:“重新做人为什么不能从现在做起,非要等到戒毒之后呢?这儿就是‘戒毒所’,我们会替你戒掉毒瘾。也许根据你的交待立功表现,将来再跟你们剧团和文化局商量一下,让你从新回去工作······”
谁知余海话未落音,高放竟骇然地连连摇头:“剧团?!我不回去,我······我不能回去。您将我随便安那儿都行。去监狱唱戏都干。”
余海抓住对方这顷刻间的表情变化,忙问:“你的指使者在剧团?你怕受到报复?”
“哦,不,不是,这一切全是我自己干的。”高放又死死封了口,回到先前那副拒不交待的状态。
余海将录音带放了一遍,并将那张收据摆在高放面前。
高放一听愣了,呆了,痴痴地过了半晌,才突然恨声乱骂起来:“这死老头,糟老头!没有良心的老东西!我受苦受罪来投案自首,替他儿子洗清冤枉。他倒不讲信用,反而出卖了我······”
余海等他歇斯底里地骂够了,才将那只金灿灿的“劳力士”从包内取出,轻放在高放面前的收据上,带几分感情色彩地告诉他:“你千万不要误解吕教授!只是为了破案的需要,他才说出这个细节。他一再向我求情,希望对你一切按自首对待,给予从宽处理。同时”余海加重语气说下去,“他将收条让我们当你面撕掉。那只金表,这回他当礼物送给你,感谢你的投案自首,使他的儿子多了一位目击证了,不再背上杀人犯的嫌疑。”
一席话,使一屋子人都深感意外地震住了,连皮小安也望着队长出了一会神。紧接着,只见余海大踏步又走到高放身边,将收据两下撕碎,同时又拿起手表,轻轻地戴在高放的腕上。
高放“哇”地哭出了声。
一群人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转变和交待。余海像变戏法似地,又取出一盒录音带换进方才的录放机内。
哭够了的高放果然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全交待”他眼眶红红地说,“这事整个儿是别人指使、威胁我干的。起先,是要我带支假枪爬进林卫红家,偷掉她所有的金银首饰,然后再用假枪吓唬、吓唬她。可我见财起心,在水管旁一见一楼那户连厨房都布置得那么漂亮和高档。便禁不住诱惑,先去偷了她家,然后再上楼进了林卫红家。过程就跟上次交待的一样,就不再重复了吧。”高放偷偷看了看室内人的脸色,这才交待。“其实当时知道林卫红死了,我也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你们破案后将我当杀人凶手抓获,便准备躲到外地去避避风头反正我无根无叶,住哪儿都是一样。”高放苦笑了一下说,“谁知正在这时,那人又来逼我,让我立即投案自首,替吕清君洗清冤枉,否则就要将我杀掉,或者······”高话猛地一震,大概又意识自己说多了似的,又忙跳过那“或者”二字往下说,“我不该自己又多出个鬼点子,舍不得将到手的财物白白交出来,便又自做聪明地去敲诈吕教授。”
“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皮小安急不可耐地问,他等着要解开这关键性的谜底。
“我,我也不知道!”高放绝然摇头。
“你会不知道?!”余海也深感意外,“那你们怎么联系?你又凭什么会那么听他的指挥,怕他的威胁?”他死盯着高放那转动的双眼,希望从中找出他交待中的破绽或真伪来。
“······”高放似在思索。
“说吧!”皮小安催了一句。
“是······是这样,”高放迟疑着说,“我们是电话联系,具体地说,是他通过电话找到我”高放只回答余海所提的前半部“我隔壁有部公用电话,我常帮那孤老头干点力气活,所以凡我的电话,多晚都会叫我。”
“知道你电话号码的人多吗?”皮小安沉思着问。
高放又仔细想了想说:“不多,全是社会上我这······这‘黑道’上的人知道。”
“你在剧团的老同事、或戏校的同学呢?”余海续问,“他们知道吗?”
高放连头也没抬地摇了摇。
“那么,他们怎么跟你联系?”预审科的人追问,“你不可能跟文艺界的人全断绝往来了吧?嗯?”
高放又低声说:“时常,我也去团里玩玩,但尽量不让他们找到我,不好意思······”
“那么,你认为打电话威胁你办事的,一定是你那些社会上的‘黑道’朋友?”余海换了个方式问。
高放只是无声点头。
“高放,你知道说假话的后果会意味着什么?”余海严肃地提醒高放,“社会上的人,会这么关心吕清君和童晓燕的安危吗,嗯?还有,要是那么痛恨林卫红、以至于让你去威胁她吗?”
“······”高放想了想,扬起头说,“队长,这您就错了!吕清君是医生,总救过或帮过不少病人;童晓燕是个漂亮的名演员,不可能没她的戏迷;而林卫红是个著名的泼妇,恨她的人一定很多,这不就足够成为理由了······”
“胡说!”皮小安火了,“这几个理由全凑在一个人身上,没那么巧吧?!”
“我怎么知道呢?刚才只是分析嘛······”高放一副委屈的神情。
余海将404房的电话录音放了一遍。
高放一听,反而叽叽呱呱说开了:“昨天要我念台词,原来还是这么回事!你要凭声音去剧团査,准砸锅不可!有些人的声音模仿能力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包括省、********的大会报告,地方方言土语,还真闹过不少恶作剧和笑话呢。我就上过当嘛,一天半晚,猛听到当时的办公室主任杨明华在我们戏校刚毕业分来的这拨子人的集体宿舍门前大喊大叫:‘快起床救火,排练场起火了’,吓得大伙儿全提着裤子爬起来,到外面一看,哪有火光,鬼影子也没一个,才知道又上了恶作剧的大当。不信,您将这录音带再放一遍,我保证马上能模仿出来。”
余海果真将录音再放了一遍······
“哇!”不等放完,高放就猛地大叫,“这不就是杨明华那口地道的南湖腔吗!为他这口难听的土话,我们没少学过他,笑过他。”
杨明华?!果真是杨明华!几个人全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证据又回到了杨明华的身上?!
余海又立即追问:“用你的感觉来分析判断一下:这是杨明华本人,还是经过模仿的杨明华声音?”
高放又摇头回答:“我说过有些人有以假乱真的水平,这真假我可说不清。反正是杨明华那口土腔。我们团······呵,不,他们京剧团当地人不多。哪怕是后一代,也全在那个小圈子中长大。真会讲本地土话的,可以说没有。”
“好吧,”余海思忖片刻说,“你将京剧团语言功能较强的人的名单写上给我吧”
高放草草地写了一张名单交给了余海。
余海看一眼后,朝高放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有什么把柄抓在别人手里,成为你一再为其‘服务’的理由?”
高放猛一哆嗦:“那可不能······”他猛顿住了,汗珠开始从那青白的面容上密密地渗了出来。
余海反应极快地急问:“不能说,是吧?比你这偷窃性质严重得多的才能成为对你的威胁,而且是强烈的威胁,好,我来替你讲”余海语气凌厉地接下去说,“吸毒贩毒、杀人放火、流氓强奸······总之,是让你不判死刑也至少要蹲大牢的罪恶!”
高放软瘫在地毒瘾又发作了。
59
“肯定、否定,再肯定、又否定······翻来复去,怎么又回到杨明华身上了呢?”一出戒毒所,皮小安就一脸困惑地嘀咕开了,“我看高放那小子年纪不大,花样却不少,一副在社会上混油了的老油条模样。他是否故意抛出杨明华来替真正的幕后人或直接凶手打掩护呢。”他满脸担心地望着余海,手中那串车钥匙在不住地晃来晃去。
余海做了个手势说:“放心,我从那张演职员的时间、事件表上和刚才高放写的纸条上已经找到了一条有机的链条。剩下的问题,是还要解开几个‘扣子’。一旦解开了谜底的‘扣’嘛······”余海目光冷冷,似泄恨般地说道:“那‘幻影’就会原形毕露,难逃法网喽!”
“证据呢?”皮小安焦燥地顶了句,“不还是老问题!”
“我这就去请示局长!。”余海胸有竹地答了一句,又果决地吩咐皮小安,“你马上联合当地户籍警,找到高放那辆单人摩托!”
“摩托”!皮小安瞪眼看着余海,猛地明白了队长的用意。
余海拉着皮小安,又细细地叮嘱交待了一番。
在摩托车的发动声中,他们火速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驰去。
皮小安在户籍警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高放的住处。房东是个年近古稀的孤身老头,一听是找高放,倒很热情地开了房门。一看,香烟,名酒全乱糟糟地堆满一屋,靠墙还赫然停着一辆八成新的“雅玛哈”单人摩托。
“说是先住半年,只要我报了三个月临时户口。”老头叹着气告诉两位民警,“这孩子嘛,说起来也够可怜,从小没爹没妈、没家没业的,又还没个正式工作。唉,整天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着,说不定哪天会出事······”
“来这找他的,全是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皮小安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惊吓了老人。
“那倒不完全是。”老人摇揺头说,“有时也有几个他以前的同学来找他那些人看模样认得出。每次来又吃又喝,又唱又跳地要闹半夜······”
“有这些人吗?”皮小安取出一迭照片轻放在老人眼前,满怀希望地问。
老人看后摇摇头:“老眼昏花,看不清也记不住。再说那些唱戏的小娃娃,一个个都长得俊眉俊眼,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谁分得清呢。”
“您隔壁有公用电话吗?找他的多不多?”
“什么?!电话?”老人吃惊地说,“这小子又在外面扯谎,这隔壁哪有公用电话,左边是家‘傧仪事务所’,谁打电话到那儿找他呢。右边是菜场,空落落的哪有房?”
这个真假一顿乱说的高放!皮小安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赶紧俯身,细细勘察那辆八成新的摩托······
一个小时后,皮小安眼前倏地一亮,他总算找到了高放的“把柄”!
60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奔波,南湖市又回到彩灯闪烁的早夜之中。余海在医院车辆寄存处将摩托推至大门时,局长苏铁竟领皮小安随警车在那儿等着。
“怎么样?”苏铁下车急问。
“已经彻底清醒,只是还很衰弱,需要继续治疗。刚才我询问一些情况,他的情绪还很激动。不过,都还如实说了。”余海忙向局长汇报,先前他离开“戒毒所’后,已回局向苏局长详细汇报了案情的进展和自己的推理。没想到,苏铁竟亲自跟车来了。此刻他担心老局长会否定自己的下一步冒险行动方案。
警车迅速离了武警医院。路上,皮小安有几分钦佩地问余海:“你怎么断定高放的把柄在那摩托车上?”
“按照他的惧怕程度和可能性分析呗。”余海不动声色作答。说完,他将头斜搁在靠垫上,很快进入睡眠状态。
皮小安却陷进某种不安的沉思之中,他有点替老同学、也替自己担心,这案情越来越错综复杂,一旦分析失误,随着丁锦枫的离国远去,将使案件变成永久的悬案,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车到十字路口,余海竟突然开腔说话:“向左拐”
“人家几天几晚没合眼还说不定没你糊涂呢,好歹你刚才还睡了会儿。”皮小安挖苦余海道,“连回局的方向都分不清啦。”
余海未作答,只掉头看了看苏铁。
“好吧,”苏铁冷静地点点头,朝余海示意,“我同意你那带冒险性质的方案。不过······”
“错了,大不了摘掉乌纱帽吧。”余海苦笑作答。
“万一错了,我陪你一起挂冠吧!”苏铁鼓励余海道,“行动方案是我批准的,主要责任在我。”
“今晚还有什么行动?”先前一直泡在局技术室忙乎的皮小安此刻完全陷进闷葫芦中了。
“现在马上去京剧团,”余海告诉皮小安,“今晚拘捕童晓燕!”
“什么?”皮小安惊得目瞪口呆,“你又发什么神经?肯定、否定······半天当中又变了作案对象!”
苏铁在一旁闭目养神般地等着二人争论。
“离京剧团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你猴急什么?!”余海回头扫了皮小安一眼,悠悠喷出一口烟,不慌不忙地往下说,“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分析在花月仙被害一案中,凶手的作案动机吧。童焱、于玉朋、丁锦枫、吕清君、以及她的女儿童晓燕,他们这些人尽管与死者有着各种血缘或亲朋关系,但因为个人利益的极大冲突,都使他们有可能萌发作案的动机,而在这些人当中,惟独于玉朋和童晓燕在后台上出现过。好吧,再分析毒物来源,它毕竟不同于普通的安眠药,******是一般人无法得到的。因此,于玉朋直接作案的可能性便被我排除了。而童晓燕却具备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她既能从父亲的实验室得到它,也能从情人手中取得。因此,经过调查、推理、淘汰,我认为”余海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这些人的作案动机都是通过童晓燕来一手完成的!”
余海的分析几乎无懈可击,皮小安却总有点难以置信:“爱情、私怨竟使一个看来秉性是那么柔弱、可爱的姑娘去残杀自己的生母,这简直令人无法、也不敢相信啊。”他感慨万端地叹口气,揶揄道:“要不是知道她正在爱着一个有妇之夫,一看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儿,我真差点爱上她呢!”
“看来,以后我可得注意了”余海回头笑答,“破案中只让你接触男性对象。否则,爱上一位女当事人,可给咱们刑侦队惹麻烦啦。”
“去你的!”皮小安在背后捅余海一拳,看了看笑而不语的苏铁,问:“局长,您呢?”
“我嘛苏铁一副神秘莫测的神情,含糊笑答,“同意小余今晚的行动方案。怎么,你心痛吗?”
皮小安哈哈大笑:“您当我真爱上她了?我说的是差点儿呢。看了这么些爱情悲剧,宁可一辈子跟集体宿舍打交道。”
一阵善意的笑声在车内响起。睡意总算被他们驱跑了。少顷,皮小安又蓦地窜上个新问题,他发现了余海分析中的漏洞:“童晓燕的杀母目的除了泄愤外,几乎于她的爱情并无任何新的希望那位林卫红倘若不是在争执、打斗中意外死于非命,那么,她与吕清君的恋爱,仍然是一枚无法开花的苦果。”他沉思着说,“因此,她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冒天下之大不讳,仅仅为了泄愤去杀母呢?这于情于理还是说不过去。”
“我早说过,”余海强调说,“这是一种综合作案。”
“你是说,各种因素的综合?”皮小安领悟地插言。“而不是那晚我说的,作案手段的综合?”
“不错!花月仙一死,童焱即可达到与丁锦枫破镜重圆的目的,而作为他们的女儿,童晓燕也许可因此移居海外。”
“言之有理,却也荒唐。”皮小安不服气地反驳,“她与吕清君的不了情呢?不更是水中月、镜中花么?”
“她要达到出国的目的,也许正是为了实现他们结合的目标。”余海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
“难道吕清君也能出去?”
“别忘了,他的父亲是著名的脑外科教授,而这位吕教授的许多老同学,亲友都在海外。通过这些亲友关系,都可以使吕清君达到出国的目的。何况,这当中还恰巧回来个丁锦枫!假定她真是负有特殊使命回来策划童焱出国的话,那她也能想法将童晓燕和吕清君同时双双弄出去,从而达到更好地控制童焱的目的。”说完这些,余海似又提醒皮小安地道:“你想想那个打往404房的电话,还有吕明去见丁锦枫的目的,不都围绕着一个出国问题吗?一个让童晓燕和吕清君都能出国的问题吗?”
“唔······”皮小安沉吟片刻,将案情又细细在自己脑海中分析、过滤了一遍。“那么,那位杨团长呢?”他若有所思地继续发问,“昨晚你干吗要他去照料童焱父女?”
“他嘛,”余海冷静答道,“在本案中负有某种法律无力追究的责任。要他去照料童家父女,也许是我的某种试探吧。”
“哦?!”皮小安略感震惊地抬眼看了看余海。
“你想想,假定他发现那道具小酒杯在演出前被人调换而予以警惕或重视,这惨案也可能不致于发生当然,这也可以有两种解释。”余海侃侃而谈,声音中却透出十分的严肃和冷峻,“一种是他有意识地促成犯罪的发生;另一种则是因他对业务完全外行所致。不过,对他,我还是偏向于第二种推理和可能性。”
“那打向404房的电话呢?”皮小安自问自答地说下去,“那就是高放所说的模仿了啰?”
“一个有着双重目的的恶作剧式模仿。”余海恨声说,“一方面既达到用感情来提醒,胁迫丁锦枫的目的;另一方面又将疑云朝杨明华身上堆去。而杨明华的悲哀在于:尽管他有大专文凭,但在那个需要特殊专长和专业知识的特殊单位里,他仍然被人当成土老帽似地被人瞧不起,被人用各种方式进行嘲弄。”
余海对杨明华的这番精僻分析,不仅说得皮小安心悦臣服地连连点头,连一旁听着的苏铁,也面露微笑,朝他递去赞赏的目光。皮小安见状,又忙着打趣余海:
“也怪不得咱苏局长力荐你当他的第三梯队接班人呢。你呀,也快成咱们局的福尔摩斯啰!”
“结论下得太早,会有点过份恭维之嫌。”余海心事重重地说道,“我刚才说的仅仅是今晚冒险行动的理由。”
理由?仅仅只是理由!“你还在卖什么关子?”皮小安心一动,立刻不满地催促余海,“队长阁下,还是谈谈你的真实想法吧!别搞那套过时了的神秘破案法。”
“好吧,还剩十分钟。”余海扬腕看看时间,“将我的想法和盘托出,咱们再分析,分析,来个最后决断!”余海沉住气,将先前向局长汇报过的方案又立即向皮小安复叙了一遍······
听完这套分析、推理和行动方案,皮小安这下可真惊呆了:“天啦,你可真大胆啊!”
61
天终于大亮了,在一阵急促的铃声中,余海迅速拿起了内线话筒:“哪里?”他怀着某种预感似地急切发问。
“用不着问这么多!”话筒里传来压抑、痛苦甚而充满着仇恨的男声。“我只是告诉你,你们全是一群废物,白痴!懂吗童晓燕,她,她不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
“我知道!”余海打断对方歇斯底里的吼叫,沉静作答,“凶手是你!我们正在等着你来投案自首”
“啊?!你胡说!”那边传来有几分惊慌的咒骂声。这声音不再凶狠,却那么绝望,充满了某种悲哀和慌乱。
余海深感自己所有的推理在顷刻间全被证实了:“喂,你听着!”他对着话筒发出低沉但却十分威严的喊声,正要往下说时,苏铁大步进了办公室,在另一端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余海指着话筒点头做了个手势,继续对着话筒说:“我知道,因为你与她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你爱她,你不忍心任何人伤害她哪怕是她的另一个亲人。同时,你也深恨着那个被你杀死的女人。于是,你制造了这一幕大幕后的悲剧······”
对方无语,似乎在抽泣、在呜咽,也许还有悔恨······余海继续说道:“来局自首,这才是你眼下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告诉你,不管你是从京剧团还是任何一个地方给我们打来的电话,你的声音,我们的对话内容,都已经被录下来,被当做破案的物证,由我们递交检察院······”
“叭哒”另一端传来话筒的摔地声,大概对方被击中了要害,在惊慌失措中摔掉了话筒。
余海长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