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2001年由六国科学家完成的人类基因测序来看，人类基因数目只有大约2.6万至4万个，若取中间值，人类约有3万个基因。人类的基因数量不见得远在其他生物之上，只是比小苍蝇(1.4万个基因)的多两倍，比蛔虫(2万个基因)也只多出1万，就连植物阿拉伯芥也有2.5万个基因。与老鼠相比，人类也不过多了300个基因而已。换句话说，人类把自己看得太高贵了，在生物进化的过程中，人类并没有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
东尼点了点手里的小木棍，把它从墙上激光投影的“基因组组成结构图”上拿了下来，继续侃侃而谈，“人和其他动物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由碳水化合物组成，唯一的区别在于智慧。智慧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至今是一个谜。脑容量比人类大的动物并非没有，但却被人类的智慧远远抛在了身后。”
“我们今天的这个实验至关重要，它将成为科学史上一个最重要的里程碑。”
在东尼的示意下，女助手艾丽丝更换了幻灯片。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只丑陋的眼凹嘴凸的黑猩猩。
“这只黑猩猩名叫贝松，它的性情和人类一样有着两面性，在食物充足、生命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它显得很温顺；但在资源贫乏的情况下，它又变得很凶残。但有一点让我们决定在众多的生物中选择了它，让它成为这项研究的第一选择对象，那就是：它是被人类哺乳长大的，它非常亲善人类。”
“我有三个理由：第一，黑猩猩与人类有百分之九十六的相同之处，在我们改造它的基因排列，让它变成一个人后，也许它会比其他动物更容易接受这个事实。”
“第二，黑猩猩是介于食肉和食草动物之间的杂食生物，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它的性格是多面性的，我们可以在不同的环境中对它进行测试，从而避免了繁琐的更新动物的程序，浪费宝贵的时间和资金。”
“第三，黑猩猩的智力是除人类之外最高的，这便于我们与它之间的‘沟通’。”
“圣经上说上帝造人，而我们也在造人，这个新生的‘人类’的大脑无疑一片空白，还停留在原始的记忆阶段，我们需要它的配合，就不得不把大量的信息在较短时间内灌输给它，这个时候智力就至关重要了。”
东尼微笑着询问观众席上那位一脸严肃的军人：“史密斯将军，您看还有什么疑问？”
史密斯将军还没说话，旁边一个不修边幅、衣着邋遢的科学家就歇斯底里地怪叫起来：“不，我反对！只有上帝才有权造人，你在破坏自然界的平衡！东尼，你这个疯子，会把人类带入一个黑暗的扭曲的未来，你会毁了人类······”
“在交流电推广之前，所有人也都否定这个新生事物，包括赫赫有名的爱迪生。但现在，交流电已经与我们的生活水乳交融，我们已经无法离开它。科学的发展需要大胆的尝试，我们不能否认这其中隐藏的风险，但我们更不能因噎废食，举步不前。哈罗德先生，因为您是基因研究的前辈，我才申请让您来参加这次会议，但这并不是说您就可以因此肆意毁谤别人的研究成果。”东尼自信地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也许您是在嫉妒，十年前我是您的学生，十年后我却走在了您的前面，这让您失去了心理平衡。这与当年的爱迪生和特斯拉之争何其相似。老师，您老了，该退下历史的舞台了。”
望着东尼得意非凡的笑容，哈罗德气得浑身发抖，雪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地似乎要飞出去：“东尼，你太看重所谓的荣誉与虚名了，你会后悔的！我要上诉参议院，我要求终止你的一切实验！”
“随您的便，老师！X国政府为了这个实验投资了两千万亿，他们不会因为您的叫嚣，而轻易取消投资的。”东尼不屑一顾地答复道。他不再理这个年老昏庸的科学家，而是转向了一言不发的将军。
将军点了点头：“好吧，如果没有异议，实验将在两天后进行，为期三个月。完全改变一个黑猩猩的基因排列，这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2
时光飞逝，观察舱里的黑猩猩贝松，一天一个模样，就像在演示人类的进化史。渐渐地，它浓厚的皮毛消失了，露出了健康的棕麦色皮肤，脸型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化，变得一天比一天有型。
三个月后，躲在观察舱里的已经不是一只猩猩，而是一个偏黑偏瘦，但十分强壮匀称的男人。
“数据正常，基因没有产生逆反性排斥，他的呼吸非常平稳，预计会在三分钟内醒来。”
东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隔着厚厚的玻璃钢，他仔细观察着这个裸体男人的一切细节。可以弯曲抓住树枝的脚趾退化了，额骨不再突出，嘴唇依然有点厚但可以接受，腹部的八块方块肌非常完美，手指比以前要纤细而且显得更灵活。
这时候贝松的眼皮抖了抖。
“他要醒来了！”女助手说。
话音刚落，贝松就睁开了眼睛，惊恐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他龇着牙齿，发出低沉的吼声，并拼命拍打、抓挠玻璃钢，把它弄得叭叭作响。
“心跳加快，血压升高，他的情绪很激动，状态似乎不太好。”
“大家全都退出去。”东尼命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没有安全感。快出去，大家都出去，不要吓着他！”
站在单向镀膜玻璃墙后，东尼沉静地说：“把观察舱打开，让他出来。”
弧形的玻璃钢罩掀了起来，贝松吓了一跳，试探着伸出手。他的手毫无阻碍地伸了出去，那层奇怪的透明的东西不见了，这让他喜出望外，一下子就从里面跳了出来。
由于是单向反光玻璃墙，在贝松看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他四肢着地，在屋里爬来跳去。很快，他就发现了一面镜子，他探头往里面望去，却吓了一跳，向后一缩，躲得远远的。
过了很久，见镜子里那个人并没有追出来，他才又一次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一次他没有马上逃走，而是上下打量着镜子里那个人，而那个人也在很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挠了挠头，那个人也挠了挠头。他摸了摸肚皮，那个人也摸了摸肚皮。
贝松有些迷茫，眼前这个人很陌生，但隐隐又有些熟悉。
“该给他喂食了。”东尼胸有成竹地说，“基因改造消耗了他很多热量，现在看看他的食谱是否有所改变。”
屋顶出现了一个小窗口，机械手臂把一个方形大盘子放在了地上，盘子里有昆虫、蜥蜴和一些煮熟的鸡蛋。这些都是黑猩猩最喜欢的食物，而且富含蛋白质。但贝松却显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扫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啊哈，看来他的胃口有些改变。”东尼耸了耸肩，吩咐道，“下一个食谱。”
机械手臂又一次出现，这一次是一些香蕉。
贝松终于有了兴趣，习惯性地四肢着地，爬了过去，嗅了嗅，然后抓起一根肥大的香蕉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变成了食草动物，这可不是我想要的。”一直一言不发的史密斯将军忽然小声自语道，他若有所思。
“你说什么，将军？”等东尼转身面对他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军人的威严。
他并没有回答东尼的话，而是问：“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
“智力测试。”一提这个，东尼就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这才是他真正期待的重头戏。改变动物的外貌并不难，改变它们的智力才是他要挑战的。
上帝能够造人，他为什么不能？而造人成功与否，最重要的就是智力的改变。
一道白光出现，贝松警惕地半立而起。
墙上出现了一张图片，图片上出现了一个面带微笑的人。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人，这是人。”
在声音的反复引导下，贝松张开了嘴，蠕动厚厚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能，这系能。”
图片又换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猴子，话外音：“猴子，这是猴子。”
贝松的舌头就像生了锈，僵硬而且无法灵活使用：“胡子，这系胡子。”
图片上又出现了一只山羊：“山羊，这是山羊。”
这一次贝松的语音终于准确了一点：“闪羊，这是闪羊。”
这简直就是奇迹，东尼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敢保证，只要再放两三张图片，就可以完全纠正贝松的发音。
科学，需要循序渐进。
但史密斯将军似乎却并不懂得这些，他有些不耐烦了：“这样太慢了，我个人认为应该直接派个人和他接触，这比死板的图片更容易让他接受。”
东尼一愣，急忙说：“将军，这太草率了，我们目前并不能确定贝松是否具有攻击性······”
“可我看见了，教授，他吃的是香蕉，他是食草动物，他以植物为生。”史密斯无动于衷，坚持己见。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谁去？”
“我去。”一个年轻的男研究员站了出来，他跃跃欲试，脸上充满了期待。
年轻人总是渴望能够一鸣惊人，一举成名。这显然是个机会。
“艾默里，你疯了！”东尼狠狠地瞪着这个年轻人，试图让他清醒。
但艾默里却视而不见。谁都知道东尼只是个主事人，真正的老板是军方，是政府。只要他能取悦史密斯将军，一切都不是问题。
3
“嗨，你好，我叫艾默里。”艾默里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让笑容尽量显得和蔼。
动物们对危险非常敏感，表情是唯一能够打破界限的通用语，很重要。笑，黑猩猩也会，所以他应该不会感到陌生。
事实上，他做得非常成功。因为贝松虽然警惕地望着他，却没有动。这至少表明他感觉到了艾默里的善意。
但下一步，得意忘形的年轻人做出了一个糟糕的动作。他向贝松伸出了手。
“该死，他以为这只黑猩猩会懂得握手这种礼节吗？”玻璃墙外的东尼脸色顿时大变。在动物界，这个动作意味着挑衅。
意外果然发生了，贝松没有绅士般握住这只手，而是张开了嘴狠狠地一口咬去。
“啊，我的手！”艾默里发出一声惨叫，四根手指齐根而断，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快，士兵，快救人！”史密斯也吓坏了，面无血色，大叫道。
贝松的嘴角淌着鲜红的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吼叫，他本能地感觉到士兵手里的枪支对他的强大威胁。门刚打开，他就猛地蹿了出去，扑倒了一名士兵。但还没等他撕咬士兵的咽喉，密集的枪声响了，他强壮、****的身体在血花飞溅中颤抖着，眨眼间他就被打成了筛子。
“快把艾默里抬出去，注射抗真菌的药物，并准备接指手术。”
混乱中，一名上校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将东尼等一干研究人员围了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的实验是合法的，是总统特批的！你们这是犯罪！”东尼挺身站在了惊惶失措的研究成员前面，大声质问。他的目光扫过史密斯将军，将军却耸耸肩，示意他一无所知。
上校面无表情，冷冷地递过来一份文件：“从今天起，这项实验工程已经不合法了，参议院釆纳了哈罗德先生的建议，认为您的研究违背了人性，将给社会造成严重的道德混乱。这里有总统的签名，你们必须马上终止研究，并在五天之内将所有资料整理封存，交由军方全面管理。五天后，所有人必须离开研究基地，并保证不向外界透露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以免引起公众恐慌。”
“这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达这狗屁文件？”东尼完全丧失了他的风度，像疯子一样大叫，“我的实验明明成功了呀。如果不是意外，对了，还有这具尸体，至少还有这具尸体供我研究！”
浑然不顾贝松身上的鲜血，他一把抱住了这具****的尸体，犹如抱住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但他这唯一的愿望也破碎了。粗鲁的士兵野蛮地掰开他的手指，拖走了这具尸体。
“对不起，教授，你无权拥有他，这是命令。”上校依然面无表情，犹如一台机器。
倒是史密斯将军拍拍东尼的肩膀，安慰他说：“我很遗憾，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接受吧，教授。看来总统阁下是下了决心的，不可能改变了。”
失魂落魄的东尼没有发现，史密斯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得意。
4
五天，他只有五天时间可以利用了。至于整理资料，哼！他又不是军人，为什么要遵守这种荒唐的命令？
东尼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女助手艾丽丝透过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担心地凝望着他，良久才壮着胆子怯怯地说：“教授，请注意身体，您不应该这么激动。生活就是这样，如果无法抗拒，那就必须接受。请您安静一下，不要这样走来走去。”
“安静？你让我怎么安静？”东尼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咆哮道，“眼看我的研究就要得出结论，眼看我就要成为基因之父，胜利明明触手可及，可是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们，只轻飘飘一句话就剥夺了我的权力，这比杀了我更让我难受！”
“我是一个科学家，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断探索、探索，寻找出生命最玄妙的密码。这个实验基地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我离不开它，没有它我就像鹰没有了翅膀，丛林之王没有了爪子，它就如同我的孩子。”东尼痛苦地捂住了脸，“哦，天啊，现在他们却要将我和它活活拆散，没有了它我还能做什么，没有了它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教授，您······您不要难过。”艾丽丝试图安慰他，但长期与世隔绝的生活让她笨嘴拙舌，极其不善言词，“我是说，至少你现在还拥有它。”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羞愧。天啊，我说了什么，全是没有营养的废话！
可是东尼却猛地呆住了，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了。
他一把抱住艾丽丝的双肩，激动地大叫：“你说什么，刚才你说什么？”
艾丽丝吓了一跳，紧张地望着东尼，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刚才说，您······不要难过。”
“不，不，不是这一句。”
“至少你现在还拥有它？”艾丽丝有些不确定。她不认为这句话有什么用，谁都知道即便“拥有”也只是暂时的。
“对，就是它。”教授第一次饱含深情地望着她，“谢谢你，艾丽丝，你提醒了我。”
他恢复了精神抖擞的样子，对所有研究人员说：“大家做好准备，马上开展下一个实验，实验对象就是我！”
所有人都呆住了。
艾丽丝第一个尖叫起来：“教授，你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们只有五天时间了，教授。要想获得平稳正常的基因改造，我们至少需要三个月，甚至更多。”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东尼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科学探索是需要有人付出牺牲的，我必须完成这个实验，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课题。我知道把基因改造的速度提高十倍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基因组可能全面崩溃，意味着死亡！我知道，但······我愿意！我愿意为了我的实验付出一切，哪怕生命。”
两行珍珠般的眼泪从艾丽丝消瘦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她颤抖着说：“教授，让我代替您吧。”
“不，我比你更适合。”教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冷静、平静地说，“把人变成动物比把动物变成人更直观，更容易得到真实可靠的数据，从而获取更可信赖的结论······”
“教授，我请求您······”
艾丽丝又一次打断了东尼的话，这让他有些愠怒：“住口，现在不是讨论谁去的时候。艾丽丝，你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五天后，你们就会被驱逐出去。而我，即便被改造成功，也不能确定到底会在哪一天苏醒过来，我需要你偷偷把我运出基地，并在我苏醒后记录下一切观测数据，并把它公布于世。艾丽丝，你能做到吗？”
“能，教授，我一定能做到！”艾丽丝泪流满面，拼命点头。
“为了方便携带，我变成的动物一定要小巧玲珑，并且不具有攻击性。”东尼低头沉思道，“那么，就把我改造成一只兔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