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苗女见她二人有正事叙谈,忙将药收好起身告辞。沈婉莹望着她已迈出门外的背影,忽然追上去唤道:“阿幼朵,飞莺飞燕用药还来得及。徐夫人之症甚为古怪,能否请你陪我同去尚书府走一遭?”
这位阿幼朵姑娘,便是当日宫宴上和帝提及,那位“被琅邪王骗回来”的苗寨首领之女。苗疆素来盛行巫术、医术与奇术,能居首领位者更是集三术于一身之人。这些天帮忙医治飞莺飞燕姐妹俩,沈婉莹发现她们恢复得比自己预料中更好更快,细询下得知,除了自己配制的药物外,她们也服用了阿幼朵以蛊蚕炼制的苗药。
想到华佗千里迢迢奔赴苗疆,便是欲为韩嫣寻解毒之法。此刻苗寨首领之女就在眼前,何不请她亲去验看,纵使无计解毒,至少先确定病因,以便下药更有针对性,也更稳妥一些。心下有了这些计较,沈婉莹忙唤住她,匆匆收拾好药箱,携她赶往尚书府去。
待见到已昏迷三日时不时打着冷战的韩嫣,瞧着她目下的淤青和明显扩散的疹纹,沈婉莹心中大呼不妙。以目前情形看来,徐夫人不止是再度毒发那么简单,很可能因前次用药压制过猛且不完全对症,致使此次毒势更加凶猛。
“可否请诸位暂时回避一下,”沈婉莹向着围在榻旁的徐防、班昭、倩雪三人歉然道:“徐夫人颊上、颈上皆有疹纹,婉莹同阿幼朵须确认夫人身上是否也有类似疹纹,以便对症下药。”
徐防默然侧坐榻前,定定望着韩嫣病容,半晌方起身向着两位女医一揖到地,“有劳二位姑娘费心。”言罢起身,迈开灌铅般的双腿向外走去,班昭与倩雪也随在他身后出了门。
绣门紧闭,佳人玉体横陈。令得沈婉莹暂舒口气的是,那些青色疹纹只扩散到胸前,可俯身于韩嫣双腿侧旁的阿幼朵却是皱紧眉头,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面上神情忽地一窒,狐疑的目光向着尚书夫人面上瞄去。
“怎样?你看出些什么?”沈婉莹扯过被子为韩嫣盖上,随即转面向阿幼朵问道。
“催心丹,她这病症分明是催心丹所致。”阿幼朵语气极为肯定。
“如此说来,徐夫人所中确是苗疆蛊毒?”沈婉莹大喜过望,上前一把拉住她手,“你可有解毒良方?”阿幼朵轻轻抽回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你父亲是苗寨首领,难道没把解毒之法教给你?”
“她所中确为催心丹之毒,却非我苗疆催心丹。”阿幼朵望着直打寒战的韩嫣娓娓道来:“此毒古方残损,流传于鄯善、于阗、匈奴、龟兹等国,各国皆以残方添加域内特有的毒虫或毒草配制。依徐夫人病状来看,所中绝非我苗疆之毒。”她以右手食指轻揉下巴,似乎有什么事十分想不通。
“你可看得出徐夫人所中是哪里的毒么?”沈婉莹急忙追问道。
阿幼朵依旧摇头,“看不出。但是下毒之人做法甚为古怪,”她眨了眨晶亮的双眼,表情很是疑惑,“催心丹剧毒,服食后不出半刻必死无疑。而此人所制之毒,分明刻意减轻了古方毒性,却加入数量极多的毒虫毒草,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夫人经年累月受毒发之苦楚,实在不知他居心何在。”
沈婉莹听得大惊,“依你所言,徐夫人分明是被人下毒,而非不慎误食毒草或为毒虫所伤?”
“正是。”阿幼朵重重点下头去。
这次沈婉莹很保守地以散寒丹原方为尚书夫人止热,未敢擅加任何一味药材,直至两个时辰后,韩嫣方汗透羽被高热止息,可人却仍无醒转迹象。
“沈郎中,嫣儿既已退热,为何还不醒来?”眼见心上人饱受病痛折磨,徐防心急如焚坐如针毡,语气也不免急迫起来。
“是啊,沈姑娘,我家小姐到底生了什么病啊?”倩雪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抽噎着,“她这病究竟……究竟治不治得好啊?”
守在榻旁的班昭虽未出言相询,望向沈婉莹的眸光中,却也满是急切神色。
沈婉莹将目光从三人面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阿幼朵脸上,重重叹一口气,终于向着徐防缓缓言道:“徐大人,夫人她……她是中了毒。”
“什么?”三人齐齐惊呼出声。
“嫣儿中了毒?怎么会这样?他中的什么毒?可有法解?”徐防情急之下已顾不得男女之别礼教大防,上前一把攥住沈婉莹手腕急急追问道。待听她复述了阿幼朵的分析后,尚书大人颓然撤手,无力地坐回椅上,“依你之言,嫣儿是不可能醒过来了?”
“徐夫人发病过**疾,以致毒气封住心脉,这才会晕厥不醒。倘若能确准此毒来历,婉莹便可依《青囊经》中所录地域偏方救醒夫人。只是……”沈婉莹无助地垂下头去,“只是眼下并无人知晓此毒出处。”
“有一人知晓。”阿幼朵忽然接口道。
“谁?”众人齐声问询。
“夫人自己。”她眨巴着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望着沉睡于榻上的韩嫣轻声说道:“夫人此次毒发甚重,身体必然已有多日不适。可她直至昏倒前也未曾求医问药,分明是知道自己并非患病而是中毒。以阿幼朵想来,夫人一直不肯说出此事,只是不想叫大家担心罢了。”
“可徐夫人眼下正昏迷着,我们又怎么问得出此毒来历呢?”班昭一面以绢巾为韩嫣拭汗,一面哽咽着问道。
“或许,”徐防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来,“或许我有办法找到答案。”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尚书大人终于自芸香阁迈出,只是此刻他的脚步,比先前迈入园中时更加沉重。
“嫣儿中的是匈奴之毒,是哈稚纳出逃那日迫她吃下的。”说这短短两句话,仿佛已用尽他全身气力。
“大人您真的确定?”倩雪疾步奔至他面前,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泣声问道。
徐防不答她话,只把目光缓缓转向沈婉莹,眼中满是哀凄之色。
“大人既能确准,婉莹便有把握教夫人醒来。”沈婉莹瞧见他面若死灰神情悲楚,温言宽慰道:“大人毋需太过伤怀,华先生此番远行便是去为夫人寻求救治之方的。阿幼朵既能识得此毒,想必也知晓催心丹古残方,如此婉莹虽不敢保证能为夫人尽去此毒,但以药力压制毒性以保夫人性命还是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