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心理医生么？”康乔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不走心的微笑。
“既然心情不好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笑，这样子一点都不好看。”男子注视着康乔带着几丝雾气的眼睛，“我姓夏侯，千年前与曹操是一家。”
“夏侯？这个姓氏还真是少见。”康乔道。
“是啊，所以才显得珍贵。”夏侯的脸上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嘴角边露出浅浅的酒窝。
“你一笑看上去年纪很小。”康乔注意到他的酒窝，轻声道。
“是啊，其实我本来也很年轻。”夏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康乔想要笑，却被夏侯的话打断，“不要用不灿烂的笑容来糊弄我，好了，作为一个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伤心事的话，大可以说给我听，我不会给你外传的。”
夏侯将自己的食指竖着放在自己的唇前，比划一下。
康乔被他看上去可爱的表情逗得心情好了不少，她摇了摇头，说：“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美女请说，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夏侯的动作比开始放很多，康乔无奈地看着他耍宝，却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夏侯看到康乔的犹豫，瞬间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仿佛之前的人根本就不曾存在，道：“说吧，我在听。”
或许真的是夏侯表面的认真和严肃起了作用，她将头转向窗子，仿佛遥望着遥远的星际，缓声道：“如果一个人，你无比信任他，尊重他，可是过了很多年才发现他所告诉你的东西都是假的，这么多年他一直用谎言来欺骗你，你会原谅他吗？”
“如果他确实有难言之隐，而这个谎言并没有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重大的影响，我想我会的。”夏侯的声音此时才真正恢复了认真，甚至带着几分老道的沧桑感，他站在康乔的身后，看着那穿着病服的纤细背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
康乔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的动静，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口中不住地喃喃，“没有产生重大的影响……”
怎么可能没有产生影响？如果没有被强行带回康家，她也许真的能够在母亲身边快快乐乐长大，她的母亲也不会去世，甚至来不及看她最后一眼。
不恨么，不怪么？怎么可能！
“其实，这种事本身就有多面性，无论你现在多么难过，最后还是会选择原谅，不是么？”夏侯的声音在康乔的身后继续响起，“现在心里上的坎只是在让自己难过而已，就算是谎言，但是多年生活的点滴却绝对不可能完全由欺骗汇聚而成。你现在的纠结，不过是因为开始知道真相时最正常不过的挣扎罢了。”
夏侯并缓缓说着，慢慢剖析着康乔的心里，“你觉得如果不是那个人的欺骗或许自己不会过着现在的人生。可是，你真的有想过，如果你过得不是现在的人生，你原本的人生就一定会幸福吗？”
“现在遇到的人你可能会遇不到，过去不曾遇到的人也可能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你所挣扎的，不过是究竟是现在的人更重要还是以前的人更重要罢了。”
“但是，能够选择现在的人，永远都不会选择过去。就好像我们经历过高考，长大之后总是怀念那个时候的美好和单纯，但是你真的想要回到过去再次将那样的经历体验一次吗？”
“恐怕大部分都不会这样做。”
“如果那个人的欺骗本身也是为了你好，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夏侯将康乔的身子扳过来，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你需要想的是，无论原不原谅都不要让你自己后悔。”
康乔看着夏侯的眼睛，那黢黑的眼神，更像是一道漩涡，将她整个人都吸引过去。
不知为什么，想要相信他说的话，想要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康乔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夏侯看着康乔的表情由伤感变成呆愣，突然无奈地笑了笑，大手在她的面前晃晃，用轻松的语气道：“是不是被我吓到了？觉得我说的很对？”
康乔回过神，抿了抿唇。
“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你一个病人大晚上的在这里乱逛，很容易让人误会，而且对你自己病情的恢复也不是很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夏侯对着康乔眨了眨眼睛，随即慢慢转身，一步步离开，康乔看着那瘦削修长的背影，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康乔再一次望了眼天空，漆黑的天际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冒出几颗星星，散发着无比微弱的光芒。
这样的光芒，究竟是在照耀谁呢？
康乔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霍司南睡得很沉，以往只要她轻轻一动他就会警惕地醒过来，可是这一次，无论她有多么大的动作，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康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这一次，想必真的是累坏他了。
她的脑海中瞬间想起夏侯的话，如果再来一次，她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究竟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呢？
她一直渴望着父母的爱，可是如果真的能够一直陪伴在父母的身边，是不是意味着她这一生，都再也无法见到司南？
康乔安静地躺在床上，脑海中的想法激烈地碰撞，直到晨光微微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才缓缓地睡了过去。
康乔没想到，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爷爷那苍老的面容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康老一袭墨绿色的休闲服，手里住着细长的拐杖，坐在椅子上，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康乔。
康乔微微起身，见到爷爷，心中没有激动是假的。可是，那些记忆的片段，却让她无法真正面对眼前的老人。
“阿乔，”康老的声音似乎前所未有的苍老，带着浓重的叹息，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古老钟声，“你是不是很恨爷爷？”
恨？
一个简单的字却仿佛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康乔的心脏上，让她连呼吸都变得麻木。
康老将康乔眼中的震惊收入眼底，心中明了几分，“爷爷当年做得事，确实伤害了你和你的母亲，可是啊，阿乔，爷爷也有自己的苦衷，你责怪爷爷，爷爷不怨你，只是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和你自己过不去。”
“为什么？”康乔沉默了良久，才动了动嘴唇，说出这难以言明的三个字。
康老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康乔在怪他，虽然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
祖孙二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
康乔的眼中溢满泪水，却被她强忍着压了下去。
“阿乔，这件事，你爸爸他，并不知道。”康老没有回答康乔的问题，只是说了一句看上去没有什么关系的话。
康乔抬头，眼中带着明显的疑惑。
“他甚至不记得有你妈妈这样一个人。”康老的话语中承载着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你……”康乔自然知道康老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于一涵也好，她的亲生母亲也好，她的爷爷用同样的手段洗掉了她父亲的记忆。
原来，她一直希望着，自己能够是爷爷真正的孙女，如今，这个梦想实现了，可是心却如同刀割一般，不流血的疼痛，才是剧痛。
“阿乔，”康老拉住康乔的手，他的声音带着些哽咽，语调因为喘息的缘故也有着轻微的变化，“不要让你的父亲知道这件事，一切都是爷爷的错，所有的责任都由爷爷来承担，爷爷只希望你能够答应我，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要告诉你的父亲，好吗？”
康乔静静地看着康老，这个她叫了二十多年爷爷的人，虽然总是面容和蔼，却周身带着强势。如今，这股强势被卸下来，反而流露出几分脆弱，却让康乔不自觉地软了心思。
她原来不是一个孤儿，有爷爷，也有父亲。
她原来不是康家的养女，而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她原来可以拥有太多的情感，而不是将自己的心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面露超出常人的坚强。
康乔的眼睛向上看去，她不想在自己的爷爷面前流泪。仿佛一旦流泪，多年来的委屈就会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康乔不愿意把自己弄得这样难看。
夏侯说，无论你挣扎多久，最终都是会选择原谅的。
或者，其实只是因为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这件事从发生的那一刹那开始，她便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资格。
康乔最终还是点了头，二十多年来，她与康父的关系不过如此，更何况，中间还夹杂了一个罗美珊。
罗美珊作为她的养母，算的上称职，她没有必要因为一个身份而让他们夫妻两个人的关系出现破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