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爽就像候命的羔羊，除了将自己养得更胖以外，没有别的方法能改变现状，虽然知道后果都一样，但是除了回去码字筹稿外，还能有比这件事更开心的吗？
从主编房间出来，南沁关怀至切地问道：“范大作家，洽谈的怎么样了？你的大作是不是又通过审核了，那答应我……”
范爽心情复杂，却一点也不高兴，兴奋，甚至连分暇走神的余地也没有，疾行如风地朝着出版社外面离开，走得是那么匆忙，像是十万火急。
南沁见他就像在逃避什么，居然连回头看自己一眼也没有，简直就是忘恩负义，不愠地怨怒了一句：“什么事那么慌张，不就是受了主编的刺激，有必要摆脸色给我看吗？”
看来所有的好心情都被范爽给打消了，冷哼一声，坐回原位，继续埋头工作。
范爽走了不到五分钟，主编室的门露出一条缝，那副臃肿的身躯从里面走出来，走到南沁跟前。
南沁感觉面前有个人影，抬头一看，差点惊吓了一跳，立即肃然起敬地站起来问候，不想主编嘘声地作出手势，让她轻声，南沁唯命是从地坐在位置上，忐忑不安。
主编手里拿着几张打印好的文件资料，轻轻地往桌案上一放，南沁禁不住好奇地瞟了一眼，一个醒目的标题进入眼帘，“和阿妹同居的日子”，自己不喜欢看小说，但前几年有部青春爱情电影比较火，《和空姐同居的日子》，这小说题目大致差不多，并无什么新颖之处。
“南沁，你好好看看，觉得这个怎么样？”主编眼神闪烁，像是在图谋什么，并未安什么好心，但谁叫他是上级，又是直接领导，乖乖地拿起来，认真细致地拿在手里看。
上面的简介与大纲扼要，似乎很平常，也不知具体内容到底是怎么发展的，连开篇都没有，单以简单的前言似乎看不出什么来，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我觉得题材老旧，不过还算健康，至于其中的内容或是情节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作者怎么去紧密构建了。”
“我也觉得没什么新颖，吸引人的地方，原本想随手当垃圾一样丢弃了，但觉得小范这人严谨认真，做事勤恳，所以就留了下来，顺便听听高材生的宝贵意见。”
“这……是范爽的作品？”南沁惊讶地以疑惑的眼神看着主编。
“是啊，正因为是他的东西，不好当面打击他的积极性，所以……他走了，看看有无前景。你觉得怎么样？不如交给你来操办，或许远比他写得更好呢？”
“这样算是剽窃吧？践踏他人的劳动成果这样不好吧？再说，如果没有前几章的铺垫，恐怕……光靠大纲与内容简介胡乱篡改原作品发展趋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你怎么答复他的呢？”南沁没想那么多，只是出于本能地提醒主编，心里惴惴不安，大致清楚范爽为何急躁地离开，定是满怀欣喜，春风得意般地回去码字了。
“我就让他回去好好筹稿，修改，大概十章左右就可以传给我替他审议合计下，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此事呢，不急，这大纲先放在你那里，等他传过来后，我再一章章地给你。”
“给我干什么？你是主编，我不过你手下打工的马仔……”
“废话少说，我是不看好他能写出感人至深的东西来的，还是交给你吧，至于结果怎么样，一切由我来应付，你就安安心心修改，审稿，找个机会再换个题目，稍微改动下，上传至萌芽什么的专刊上，实在没什么看点，就让它胎死腹中吧！”
南沁觉得这样完全就是窃取别人的心血与劳动成果，无疑是给原作者最大的不敬，甚至剽窃与侮辱，万不敢答应，“这样不行，要是有一天网上同是出现内容一致的东西，会招惹怀疑的，而且原作者得知，会对簿公堂的，将我们告上法院，惹上官司。”
“你放心好了，我自会处理妥当，你就安心地修改就是了，范爽要是追问起来，顶多我会给他说不怎么样，不了了之，他就算毅力再坚强，遭受碰壁数次也会放弃的。”主编信心满满地得意笑着，想不到他也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伎俩。
南沁碍于他的威仪，不便推阻也不好答应，想自己这样算不算出卖朋友，甚至良心愧歉，要是范爽发觉，就连见面也要躲着他了。
主编强势凌人地转身回到他的办公室，根本不给南沁啰嗦的机会，将她置入风口浪尖。
……
范爽有了些许慰藉与动力，怀揣着喜悦与兴奋，感觉一片欣欣希望。
坐着朝自己租住房屋的公交，回到扶摇镇的电子生活区，原本打算在主编那若明若暗的回复，自己有了丁点趁热打铁的劲势，不知不觉发现自己何必那么痴著于一件事上劳心费神，不如到附近的电子厂转转，顺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阿妹，与她一起分享喜悦与快乐。
附近的电子厂还真不少，像是一个注册公司的，这里不过是生产的流水线，相比一个大公司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范爽只知道这里是郊区，空气也不是很好，最严重的是噪音污染，现在又是炎热的夏季，最近半月以来多晴少雨，尘土飞扬，严重给人健康造成危害，真不如自己房间空气清新，鼻息之间皆是苦涩干燥的刺鼻气味。
噪音并不是所在一条高架桥旁的原因，还有电子厂里机器一天运转24小时所发的嗡鸣吵杂，混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至于厂子具体是做什么的，范爽还真没闲心去打听过，生活在附近近两年了，连身遭的环境也没弄清楚，真是奇迹。阿妹说过她也在这里面上班，也没问具体是做什么的，也不感兴趣，或许是她说过，自己浑然不在意，就当是耳旁风，一笔带过，根本就没记住。
范爽正准备将自己的喜悦告诉给阿妹听，其他的一概不顾，竟不知电子厂既然规模做得如此之大，自然管理规章更是繁琐严苛，不是任何人为所欲为，出入自由的地方。
这是厂子，不是旅店茶馆，任谁自由来去，那不乱套了？
“站住！你做什么？你找谁？现在正是上班时间，若是员工请出示通行证、员工证以及身份证，现在都快要中午了，算你旷工。”一个老大爷的声音突然响起，范爽全神贯注于自己为之欣喜若狂的心情上，根本没注意到门口还设有门卫。
范爽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寒噤，站在侧门前，手足无措地朝门卫室看了一眼，情不自已地油然冒出一股凉意，就像自己正在兴致高昂时，被人冷不丁泼了一大盆凉水，全身上下战栗。
“我……没有三证，也不是这里的员工，不过……是来……找人的”
那大爷一副威风八面地冷问：“找谁？可有人出来迎接，若是没有我好通传一声，按照厂里规定，不得闲人入内。”
范爽原本不愿呆在如此喧嚣的环境，既然门卫大爷冷冷地将自己挡在门口，所有的好心情一下如堕入冰窖之中，整个人，整颗心就算再火热也冷却下来，加上他自己不善辩论，不喜与陌生人交流，望而却步地往后退，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连忙说：“没什么，我走错了地方，对不起！”
那门卫大爷觉得范爽没那么简单，连忙大声喝止，谨防他是小偷，“站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居然……鬼鬼祟祟的，见了我就要跑，是不是想趁我不注意摸进去找哪个姑娘，要么就是偷东西！”
范爽哽咽难言，自己的行为不够正直，难免惹人怀疑，这是必然的，但门卫气势汹汹，自己就觉得没有底气，两腿不住地打颤，完全不受意识控制，结结巴巴地道：“我真是走错了，本来是找人的，孰不知……”
“孰不知什么？不知有我在，你这种小偷小摸的小贼无处逃遁，被我逮个正着，今天不说清楚，我可就报警，不客气了。”
“有我穿得这么端正的小偷吗？真是不可理喻，大爷讲点道理行不行？”范爽一脸紧张，还有几分气愤。
“道理，我按正规程序，对自己工作负责问你，你不是找人吗？找谁，我打电话通知她出来，倒是你做贼心虚了吧？”门卫大爷耐心地解释着。
范爽对不熟的人，不熟悉的环境有种与生俱来的防备，原本是件高兴的好事，在门卫的再三盘问下，自己竟被冤枉成形迹不端的坏人，一时心里过度紧张，与憧憬落差之大，不善与人辩论，打消了最初念想，欲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惜门卫大爷狂风暴雨般地严加细问，也是出于对他工作的负责，让范爽恨不得有种“惹不起，躲得起”的念想。
门卫大爷又是那种一板一眼的老头子，没有七十，也有六十好几，思想陈旧，做事严谨，范爽就算穿着打扮再像正经人，答不上话，难免惹他怀疑，见范爽迟迟不答复，而且神色呈现做贼心虚的紧张，确信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范爽也不是什么好人，厉声厉色地喝问：“还敢说自己是好人，好人坏人又不是都写在脸上，我问你话再答不上来，可要通知警察，让他们对你仔细盘查，好人坏人到了那里自然便知了。”
范爽从不畏惧任何人的胁迫，更不向什么权威低头，门卫大爷既然认定自己是小偷，不予争辩，自己就是依然自我的冷傲，将心一沉，一副浑不咧的模样，“你报警吧，我也正好进去看看我的社会履历是不是清白，你也是按章办事，我不想为难你，既然大爷你这么负责，我就放心了。”
“放心？我不放心你，退休后在这里当门卫也有十年了，从未发生过一起安全责任事故，我们是很正规的大厂，员工多达几千人，若是外人随便进出，还不乱了套了，小伙子，你是我活了六十八年来所遇到的第一个脾气最怪的年轻人，你有朋友在我们厂里上班，真有急事我可以帮忙，干嘛抻着面子存心跟我作对？”
“我……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上班了，能有这么负责严谨的大爷在这里，我的疑虑是多余的，何况我没有什么急事，刚才只是一时兴奋过余，认真琢磨了下，没必要惊动朋友，所以……”
“那你不直说，存心找茬，戏弄我老头子是不是，看你老实巴交的，看不出心机那么重，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找谁，我好心通知里面，我们厂又不是监狱，科学人性管理，家里有事会通融的。假如确认了你是我们厂里员工的朋友，在其带领下，也让你进去的。小伙子难道你就甘心跟我耗着？”
范爽觉得还是坚持不去打扰阿妹才好，免得影响她在这里上班，颓丧沉闷地道：“我在门外等她，实在不行我回去了，等她下班再说不晚，我不想难为你的工作，也更不想因我的贸然，弄得一场风波，害她不能安心上班，受那么多人的眼神，就算是好的，我也不愿意。”
门卫大爷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一个怪人，一度坚持他个人的原则，好心相劝、吓唬威胁都不能令范爽服软，完全一副争强斗气的犟脾气，哀声叹气一声：“老头子活了这么大了，还从未遇到像你这么固执的小伙子，是不是来找工作，准备进我们厂上班的，这里的老板、主管、监督人都很好，许多都干了好几年，甚至十余年，得到器重升上管理职务的，小伙子可有兴趣。”
范爽心里暗自庆幸，所遇到门卫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大爷，若是换作任何人恐怕不会有这么好说话，此刻他也虚惊不已，惴惴不安，既然无事，不妨多陪他多聊聊天，自己就是一个性情率直坦诚的人，不设防，也没有什么坏心。“我不喜欢呆在一个过于古板的环境里，整天面对着冰冷的机器，耳朵里听到的全是噪音，这样大大有害健康，再说了，你们生产的是电子产品，有辐射，对身体器官更是危害。”
门卫大爷摇头笑道：“这么说来，你就是出于关心你爱人的健康，亲自来看看她过得怎样？现在人难得像你这么细心的了，都是各顾各忙着，只要是挣钱的工作，从不管其他的，很好。”
范爽面红耳赤，害羞地道：“我……还没……结婚呢。”
“你……还没结婚？哦，那你女朋友在我们这里，处于热恋中彼此关心也很正常。”
“我……也没女朋友，怎么跟您说吧……”
“直说吧，大爷看得出你正爱上一个人，所以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希望能看到她，见不到反而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
“我……我只是有个朋友在你们这里上班，至于在做什么，在哪个部门，甚至她的名字都没有记住，我……是不是连做朋友都不合格？”
门卫大爷惶惑惊疑地瞪大了眼睛，就差掉下眼眶子了，“什么？你们认识多久了，居然连对方的名字都没记住，你就盲目地来找她，小伙子，难怪你会紧张！”
范爽都觉得自己这样也很好笑，不，应该是可笑，反骂自己：“是啊，我真是没心没肺，不过大家都叫她‘阿妹’。”
“阿妹？厂里员工多达两千多人，老爷子只管进出，却一个不认识，你说的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忙。不如你进来屋子里等，说不定……”
“不了，谢谢大爷好心，我待一会儿就回去了，她中午吃饭也在饭堂吃，回宿舍也得到晚上了，我还是跟你聊会天就好了。”
“外面那么热，我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当过兵，比较投缘，不如进来坐会儿。”门卫大爷果然是观察细微，经验丰足，一眼便看出范爽异于常人的气质。
“嘟嘟嘟”连续的三声汽笛，差点震得范爽双耳麻痒难当，一辆路虎朗逸缓缓驶至大门前，门口设有电子伸缩门，没有门卫控制，任何车辆是无法通行的。
门卫大爷先向范爽客气地致歉一声：“你先稍等下，我开了门后，继续聊。”
其实耽误不了二人交谈那么契机的，不过嗡嗡的发动机声音难免会影响听力，更何况厂子里的杂音已经够大了，范爽杵在旁边的铁门都显得尴尬。
但门卫大爷那么热情，自己哪能不招呼一声就一走了之，那也太不礼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