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赵富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决堤般汹涌而出，她艰难地弯下沉重的身子匍伏在地上，疯狂地嘶吼如失控的母兽。
平日里一向柔弱的赵富金突然撑着地面站起来，拾起地上那把刚刚沾上丈夫鲜血的短刀，高高举起，目眦竟裂地对着设野马狂吼：“我杀了你——”
可赵富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现在还带着身子，身体也笨重吃力，哪里是强壮的女真人设野马的对手，那持着短刀的手被设野马一把牵制在半空中，她便动弹不得。
设野马舔了一口溅到嘴边的血，邪笑着对赵富金说：“帝姬还是省点力气吧。”他用另一只手挑起赵富金的下巴，“你迟早会是我的女人。”
说罢，设野马放开赵富金的手腕，将她往地上重重一摔：“田丕的孽子，不要也罢。”说完，便扬长而去了。
赵富金吃痛地捂着肚子，眼前一阵昏黑，只听得耳朵嗡嗡地巨响，撕裂般地疼痛感袭便全身，滚热的血液流出，朱妃朱凤英见状，立马扶着赵富金道：“富金妹妹，你坚持住，你别害怕，朱姐姐在这。”
赵富金抬起头望着朱凤英，充满血丝的凤眼抽搐了一下，饱胀的眼泪唰地淌下来。她咬破了惨白的嘴唇，忍了半响，终于哽咽道：“他们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凤英将富金压在身下的裙底一翻，竟涌出一汪血迹，犹如绽放在雪地里傲人的梅花。
朱凤英哇地一声哭出来。抱住了惨白得面无人色的赵富金：“天啊！帝姬！帝姬——”
赵富金在一瞬间死了丈夫，又没保住自己五个月大的孩子，她漆黑的眸子里幽暗无光，又那么一瞬间她想到自杀。
她所幻想的美好生活已经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死了丈夫，死了儿子，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人一时间成为了寡妇，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队伍的后面，身体的疼痛却远追不上心理的疼痛。
她的裙子上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有她丈夫的。也有她孩子的。
她的脚被粗糙的石子山路磨得起了泡，走路摇摇晃晃，歪到了路边。
她看到许多树的顶部呈现在她脚下。
丕，孩子，我来陪你们了。
她纵身一跃，轻轻闭上眼睛。
却忽然被一名男子急忙救下。男子一身金国装扮，却又不像是军官，只听他用一口清晰流利的汉语对赵富金说：“这位娘子｛1｝，莫要想不开啊！”
娘子？原来他是将她认作是哪位妃子了。
赵富金面无波澜地呆立着，犹如一具没有温度的死尸。
这男子便是通事｛2｝王成棣。
王成棣是赵富金所在的这批宋俘中负责押运宋俘的首领设野马的手下，因为王成棣对汉语有深入的研究，汉话讲的格外的好，此次出行，他便作为随行通事跟从设野马来到了宋国。
王成棣是金国的汉人，但世世代代家在金国女真聚集地，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讲女真语。
成棣的父亲是个有着不错俸禄的医官，他父亲供他少年时读书识字，学习汉文儒道，没想到他在文学方面极有天赋，小小年纪，才气遍名传上京。被宫里宫外的贵人知道了，王成棣便被任为正二品朝廷大臣，兼此次出行的随行翻译。
王成棣毕竟是汉人，虽世代定居金国，他也不免对这些国破家亡的南国女人有些同情。他见这女子衣裙虽脏破不堪，又尽是血迹斑斑，却仍然可以看得出这是皇室贵族所用的的绫罗绸缎，心下想，这或许是哪位刚刚小产了的妃嫔。
“娘子怕是觉得累了，可愿与小人同车，虽说破了些，但总好过走的。”王成棣恭恭敬敬地向洵德帝姬赵富金鞠了个汉礼。
赵富金有些惊愕地抬起眼睫，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金国通事王成棣，见过娘子了。”他又作了个揖，答道。
赵富金欠了个身子，淡淡说道：“那多谢王通事了。我并非宋国妃子，我是洵德帝姬。”
“原来是您也是帝姬。误会误会。”成棣将赵富金扶到车上，笑吟吟地说道：“前一阵子，小人碰上了好几位小帝姬。”说罢，他嘴角还噙着一丝丝的笑意。
赵富金显然还未从丧夫失子之痛中走出，眼神里发着愣，没有听见王成棣在说什么。
这时，车外面的金兵来报，探头对王成棣说道：“王大人，大王说休息时间已过，该启程了。”
王成棣应了一句：“可。”
赵富金眼神凄迷地盯着车内腐烂的木头桩，愣神了片刻，车子便突突地被牛马拉动起来，速度跑得极快，车轮不断地磕在石头上，声响极大，使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王成棣略微有些尴尬地看向赵富金，“殿下还请多多海涵，小人的车子实在是不堪……”
“大人客气了。”赵富金淡淡地说。这惨无人道的地方，能有人愿意给她一处容身之地，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知足呢？
她这才开始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的男子，看起来脸上其实仍然是成熟未满，稚气初脱，想必同她应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年纪轻轻能有此作为，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罢。
“王大人方才说曾遇见过几位小帝姬，不知可否让我知道是哪几位小妹？”
王成棣哑然失笑，“一共三位。其余两位殿下小人不大记得清了，只是那纯福帝姬小人共碰上过两次。”
“纯福那丫头。”洵德帝姬惨白的嘴唇向上翘了翘，却又很快收回，蹙眉轻叹，“这年纪本该是享福的命，小小的人儿，也要来遭这波罪了。”
王成棣说道：“我看这孩子天性早慧，思维敏捷，伶牙俐齿，说起话来咄咄逼人，毫不像宫里寻常娇滴滴的孩子，若是放在以前，到也是个有才干的主子。”
赵富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大人说这些话又有何用呢？”赵富金凄然泪下，“一切都结束了。”
注释：
｛1｝娘子：宋代对妃子的称呼。
｛2｝通事：翻译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