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阳光明媚,一束平常打扮的我就在车站等候。不久,妮欢也出现了,一身长衣长裤的素色装束正好把身上的纹身严严地遮盖,搭配起简洁的小布鞋,倘若回到学生年代。她简直让我眼前一亮,几乎认不得她。我们一起上了公交车,在通往监狱的旅途中她多少显得紧张。
我们下车了,想不到我又回到这戒备森严的监狱,然而它已不太熟悉,只离开了十天时间,我与它在机缘巧合下再次相遇,只是我的角色转变成探监亲属。
洪伯与妮欢父女时隔多年再次隔玻璃相见,在旁却多了个旁观者。血浓于水的亲情渲染着整个伤感情景,父亲有着千言万语对女儿说,女儿沉寂多时的泪水缺堤般涌泻而下。
忽然,不知为何室内突发雷鸣暴雨,他们两父女破口大骂起来,互相指责,事情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妮欢匆匆离开对话窗,洪伯在里面依依不舍地目睹她不辞而别,心酸心痛夹杂在心头。
我与洪伯点头道别便猛追出去,我只想一问究竟发生何事,可妮欢已搭上出租车飞驰而去。我并没上前去追,还是给她安静一下吧。
两天后,我再去找妮欢,发现她不在住所里,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四处也寻不着她半点踪影。难道她出什么事,她的床还有余温,应该是离开不久。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直到夜半三更也未见人影,只好可惜地选择离开。
就在我回去的路上,我们却意想不到碰个正巧,她又再次恢复到初次见面的妆扮,这使我一脸惊愕。
“你去哪里?干嘛这么晚才回来?”我生气地问。
“别管我,跟你没关系。”妮欢冷淡地回应。
“怎么没关系啊,我等你一个晚上了。”我说。
她试图绕开我,我便立刻拦住她。
“走开。”她使劲狠推开我。
“你干嘛又变成这个鬼样子,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事,那天?”我问。
“这是我的事,跟你这外人没关系。”说完便一脚踹我。
我继续拦着她的去路,来个死缠烂打,说,“有什么事好好说就是。”
她一巴掌往我脸上刮去,说,“别多管闲事好不好。”
这一巴掌没有把我动摇,最终我还是把她拦住,让她无路可逃。
“既然你这么多管闲事,这么想当好人,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本来就是这个死样的,干嘛非要我去改变,我就喜欢现在这样。你以为给我几个臭钱就很了不起吗,就可以什么都干涉我吗?”她对我大声吼叫。
我心软了,我放她走了,我却没有私心,硬的不行来软的,我有信心能改变她。
这天,我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地呆在家里,我感受得到房子也有情绪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它日渐憔悴,茶饭不思,身体虚弱不堪落得如今落魄的境地。它不像人那样有问题便说出来,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默不作声,不论什么事皆埋藏于心底之中,只给予脸色你看。作为它主人的我,岂能不心痛。以我一己之力只能抹去它的伤感,只能治好它的病,若要使它容光焕发好需要有个女主人,所以有句名言道之“男人是创在世界,女人是妆扮世界。”
夜深了,我泛起一股冲动要去找妮欢,置她不顾使我感到愧疚于洪伯。我便赶去她之前工作过的酒吧,看看能否碰上运气。结果,人没看见也寻不着,于是我便向工作人员打探她的消息,惊讶地得知她在一小时前与经理吵大架辞职不干了。一小时是不太久的时间,我便在这酒吧附近四处寻找。一个朦胧又熟悉的背影闯进我眼里,低胸吊带上衣加上手臂的纹身,没错就是她,可不单是她,旁边还有一男。
我悄悄地从路的一旁走到他们前面,此男不是上次在酒吧里的乐手,而是一个有点秃头相貌猥琐的中年男人,他边走边用手紧紧地搂住妮欢纤细的嫩腰,不用问也猜到什么事。我立马走到他们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在霓虹灯映射下即将上演一幕雷雨剧。
“你干嘛的?”中年男人很不客气地说。
妮欢看到我马上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你给我把手放开。”我也同样不客气地回应。
“你谁啊!来存心搞事的吗?”中年男人气愤地说。
“我不认识你,你别搞事,快走开。”妮欢也大声喊我。
“我叫你松开你的臭手,你听到了吗?”我警告中年男人。
“我已经给了钱,你想怎样,今晚她是我的。”中年男人露出一张嚣张跋扈的脸。
“我把钱退给你,她今晚是我的。”我粗声粗气地说。
“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你的吗?我不是很没面子吗?我就是不让。”中年男人说。
“我可以退你原来的双倍价钱。”我说。
“就不愿意,你以为我没钱吗!”中年男人说。
这些色鬼跟他讲道理也是白费心思,在毫无预警之际一脚踹向中年男人,连踢带打给他一个先发制人,未有机会还击已被我打得屁滚尿流。我拾起不远处的一块砖头,正在震慑他。他在毫无胜算之下唯有求饶,我便丢弃手中的砖头,把钱扔给他。
“这些钱是赔偿你的。”说完我便硬生生地拉着妮欢快速离去。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厉声质问妮欢。
“我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啊!我就是这么贱的,我本来就让人看不起。”妮欢激动地说。
“我上次不是给了生活费你吗?那是足够你用的,为什么要干这种不道德的交易。”我问。
“你给我的钱早就用完了。”她说。
“这么多的钱你用哪去了?”我继续问。
“好,我就告诉你,全告诉你。我前男友跟我说他欠别人钱,债主追上门了,我就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了。他拿钱走了后就消失了,怎么也找不着。我只能回酒吧打工赚钱,今天一气之下和经理吵架了,索性辞工不干了,我没钱只能什么都干。”她说。
“没钱,你可以找我呀!”我说。
“我欠你太多,已经不好意思问你再拿。”她说。
“但你干什么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跟一个男人干这种事来赚钱。如果刚刚我不在,你就毁了。以后不允许再干出这种事来。”我严厉地批骂妮欢。
“我也是第一次。其实我也不想的,只是那个男的以为我是干这个,又愿意花钱,就勾搭上了。”妮欢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答应我以后不能发生这种事。我送你回家吧。”我说。
“我不想回去,一个人在那破房子里很孤独。”她说。
“可那是你家,不回去你要去哪里?”我问。
“你知道吗,我讨厌这房子,讨厌这个家,更讨厌我爸。不是因为他,我今天就不会这样了,我妈也不会死,这个家就不会散。”她哭着说。
“那么你们见面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我问。
“他看到我身上的纹身,问我是不是学坏了,是不是混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一听到他这样说我,我的心就很不是滋味,怎能这样说我。我爱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他管。我知道他每样都看我不顺眼,我恨他,恨死他。所以,我一气之下就走了。”她说。
“但你也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呀!”我说。
“我的人生没希望了,没父母、没家庭、没文化、没学历,只能干一下服务员这些活,趁现在年轻能干,等我老了一点姿色都没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活着。像我这样德性的女人是不会遇上好男人的,有男人愿意娶我也就算了。”她说。
“别这么灰心,你要给点希望自己,你会遇上好男人的。”我鼓励她说。
“十年前,我爸因为发现了我妈的婚外情,把妈妈和那情夫杀了。从那一刻开始,一直以来的幸福生活就消失了。我寄住在亲戚家里,我的人生开始找不到方向,心思也不在学习上,可能缺少父母的监管,我享受了无尽的自由。也就是这样我认识学校里经常游手好闲又具相似遭遇的学生,我随他们又认识了社会上的无业不良青年。整天跟着他们去玩,去闹事,翘课,不回家成了家常便饭。亲戚们也忍受不了我,反正我也不听他们的,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回到现在那老房子住,再没跟他们往来了,后来也觉得上学没意思就辍学不读了。我之后就差不多是这样过了,也交过几个男朋友,发现他们都没什么好的,下场都是不欢而散,这也包括酒吧的那个乐手。现在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走,我已经没有任何依靠。”妮欢说。
“你还有我,我答应过你爸爸会照顾你的。”我说。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打算怎样照顾我,再给我钱吗?”她说。
“你脑子里除了钱就没有其它了吗?你不是那种爱财如命的女孩,你就不想改造自己,重获新生吗?”我说。
妮欢在此时此刻沉默了,只是简单地一笑。
从今晚开始她没有回到属于她的那个破旧房子,也就从今晚开始她住进属于我的那个生病的房子。
她似乎很累,躺在我的床上就迅速睡着了,醒后也许就不一样了。然而,这一整晚我丝毫没有半点睡意躺在大厅的沙发上观看着午夜的星辰,黑暗的繁星会随着日出消失得荡然无存。
她出奇地早早起床了,实在让我太意外。她羞涩地看着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是何其莫名其妙,可我感受到喜悦。
我领着她走到碧空如洗的街道,日晒下的秋叶分外艳丽,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享受阳光,在阳光照射下的她是那样的耳目一新。虽然她一直在我身边,可我们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没说话了。她从走在我前面渐渐地落在我背后,她便跟着我来到了学校门口。
“进去看看吗?”我问她,她却选择了沉默,于是我便拉着她的手走进校门。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主动地走进校园观看着校园里的每一寸草木,甚是欣慰。
“回来吧。”我说。
“嗯。”她就这么简单的一声回应。
这是一所职业学校,在这个绚烂的秋日里,我陪着妮欢在这里报名重回校园。
妮欢在报名表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兴高采烈地说,“你去给我交学费吧。”
我听了后是一额汗,钱还是二话不说爽快交了。
离开校园后她一直蹦蹦跳跳地绕着我转,还不时嬉皮笑脸面向我。
“我今天很高兴。”妮欢大声地说。
“呵,这是好事。”我笑着说。
“你为什么这么好人,为什么什么事都愿意帮我?”她问。
“因为是你父亲委托我的。”我说。
“骗人,我父亲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根本没必要把自己的全副时间和精力投在我身上。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她再次嬉皮笑脸地说。
我淡定一笑,说,“呵,你猜错了。但也不是全错。我是一天比一天对你有好感。”
“就是嘛,看我多聪明。”她说。
“真别以为自己聪明,我对你的不是爱情。”我说。
她突然又开始沉默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其实,我当你是妹妹,你的现状,你的处境很需要帮助。我不想看到你一天一天地堕落,最后被社会遗弃。”我继续说。
“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想读书了。”她说。
我立马一大巴掌刮向她的脸,说,“别玩了,你长大了,人生不是儿戏的,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我说。
这一巴掌是挺重的,打在脸上,痛在心里,可这次她并没有任性地一走而去,却是乖乖地依偎在我身边。眼泪没有再出现在她脸上,却过来润湿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