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上绑着的渔灯婀娜地舞动，素生的心情也随着江水荡漾开了，想不到在乌溪都找不到的西肃竟吹到了江上来。青芽先素生一步，挥手大喊：“西肃！”
船上的瘦削的少女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命人将船火速靠近，隔开水雾后对面的人影一点点清晰，竟然是那两个少年，真的好久不见了。
平时姑姑训练自己学习医术的时候才有机会去乌溪边上玩耍，自从山里所有的草药都被采认完毕，姑姑就回城去了。西肃只能守在山庄里，百无聊赖。
前段时间西肃帮姑姑接待了前来避暑的一对父子，送他们走的那天西肃在林子后面告别，而当时素生他们就在林前跟小鹿纠缠。只可惜，西肃没有姑姑的许可，不能走太远，不然再多送风苔一小段路就可以见到素生他们了。
两艘船已经连接上船板，素生跟青芽扶着西肃过到自己船上来。
经过沟通才知大家都去铜安，说好相伴同行。西肃见到他们很高兴，看到沐荷也觉得很亲切，就决定搬到这个船上来，不然自己待在那大船上也无聊。揽着沐荷有说有笑地进了船舱坐定，沐荷一直握着这姑娘纤细的手舍不得放开，就这样互相看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别人都羡慕我有三个儿子，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女儿……”这话一说出口，沐荷就赶紧看了一眼舱门，青芽跟素生刚好搬着西肃拜托拿竖琴进来，赶紧纠正道，“娘亲不是那个意思啊，儿子也很好，但没有女儿总觉得是个遗憾。”
“您又在羡慕西肃的娘亲吧。以前就常说羡慕舅母有个风绒那样伶俐的女儿。”青芽一副很理解很大度的样子，因为他也觉得能有这样一个女儿，西肃的娘亲肯定也跟自己的娘亲一样温柔。
“是啊，西肃，你父母现在在哪啊，怎么想到要去铜安？”
西肃犹豫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父母在哪。”
顿时鸦雀无声，这话似曾听过，青芽看向素生，又跟他一起困惑地看向西肃。
“我是个孤儿。是姑姑收养了我，虽然称呼姑姑，但她也只比我大八岁而已，对我特别好。我一直住在乌溪，还没有离开过那，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素生安慰西肃，告诉她自己也是孤儿。结果青芽跟沐荷都不乐意了，怪他说傻话，既知晓自己的身世又拥有他们一家人，这叫什么孤儿。沐荷也劝西肃：“既然你有一个好姑姑，又从小跟着她，那她就是你真正的家人，不要再把自己当成孤儿了。”
西肃颔首，对沐荷的话表示认同。“姑姑最近很忙，无法回乌溪陪我，就同意我去铜安游玩，还说她忙完就过来找我。”
“你一个小姑娘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姑姑不担心吗？”
西肃笑得灿烂，指了一下后面的船队，这样的保障比亲自跟着还要放心吧。素生疑惑这个姑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派出这么多人只为了护送西肃游玩。现在汤城都被女魔头的暗中控制笼罩着，除了翰林组织的人能有这种实力调兵遣将，那就只剩下鹿凝了呀。
“我当时还以为你是住在山里的一个普通姑娘，却不知你家这么有钱呐。你姑姑是不是皇亲国戚呀？”青芽代替素生问出心里话，也想打探一下这个姑姑是什么来头。
沐荷不了解西肃温婉大度的性情，也不了解青芽的用意，只觉得儿子这样直来直往的太没有礼貌了，赶紧向西肃解释。
“没关系的，沐荷夫人，我并不觉得冒昧。其实我也跟青芽一样，我从小就好奇姑姑的身份，可是，不管我怎么追问，姑姑从来没有跟我详细说过。所以这次我是真的没法解答。”她讲的是实话，从小到大她只交过青芽和素生这两个朋友，也很赞赏他们的热情，没必要隐瞒。
“啊，你跟你姑姑住了十几年却一无所知，她也太神秘了吧。”
“她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西肃理了理被穿堂风吹乱的头发，正襟危坐，看起来一副要商榷大事的模样：“这个当然。姑姑真正的身份我不知道，可是她的样貌、名字、才艺我都了如指掌。”
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在西肃看来竟是如宝贝一样拿捏的，三个人被她的淳朴震撼到，心照不宣地配合她，表演出很羡慕的姿态，鼓励她将自己仅知的一些情况娓娓道来。
再听到西肃说她姑姑叫舞阳时，三人就自动忽略了后面的溢美之词，想不到他们总跟鹿凝扯上关系。
舞阳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鹿凝第一次来常家带来的长袖善舞的妙龄女子，一身为绿腰舞准备的盈盈丝裙，跟在鹿凝身后却尽显贵气，那不同寻常的气宇一看就是女魔头的得力助手。
难道她们收养孤儿是招兵买马的一种手段？可是舞阳为什么不把西肃养在妙舞坊里，而是让她住在乌溪，与俗世隔绝，培养一个这么单纯的女孩，萦绕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能帮她们什么？
其实，关于外面的事情舞阳对西肃保密，她并不想把西肃拉进黑潭里。舞阳跟琉璃一样，虽然为鹿凝做事但是一直坚守自己的底线。当初因为舞阳对跳舞有独特的天赋，鹿凝也是把她单独养在乌溪山庄，后来接入汤城，一舞成名。
乌溪的那处山庄就是作为舞阳成名的礼物，鹿凝送给她的。一开始，仅十二岁的舞阳要帮鹿凝在妙舞坊应付各种王宫贵胄，厌倦到不想坚持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乌溪大哭。
每次鹿凝知道了都会亲驾马车到山口等她释放情绪。
有一次接她回城路过一个荒废的小寺庙，看到门里躺着几个尸体，鹿凝假装无意提起第一次遇见舞阳的时候。舞阳掀开车帘看见躺在两个大人中间的小孩，在脏脏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后来她恍惚听见那孩子发出声音，她从马车上跳下去查看，发现孩子还有气息，就恳求鹿凝把她带回去。鹿凝瞥了一眼是个女孩子，就点头同意了。
自从带回妙舞坊后舞阳尽心照顾，女孩饿的皮包骨头，脸色一点血色没有。她竭尽所能，根据自己学到的医术帮女孩精心调养。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这孩子就恢复了正常，脸颊上都显得有肉了。因为她也无根无蒂，在这残酷的世界里随风漂浮，所以就给女孩起名叫西肃。
鹿凝觉得这个女孩虽然年龄还小，但是只看一眼就知道长大后一定姿色不凡，遂吩咐舞阳好好带着，教她练舞。
舞阳瞬间明白鹿凝的用意，当即就跪地磕头，她不想让西肃跟自己做一样的事，不能因为救了她的命就役使她的一生。虽然是扣在地毯上，但美丽的额头青了一片。鹿凝赶紧阻止她，担心毁了容貌，只好无奈地同意，既然人是舞阳救的，她也就不插手西肃的事情了。
舞阳当天就把西肃送到乌溪山庄里去了，安排了山庄里的奴仆照顾饮食起居。舞阳忙的时候一个月都回不了乌溪，最难过的时候也只有乌溪一个地方可去。住在山庄里守着西肃，通过教她认字看书转移注意力。
不过，最多花上三天的时间平复心情，她就匆匆赶回妙舞坊。她视鹿凝为恩人，所以对于鹿凝的托付不能轻言放弃。
所以，这样算起来，西肃真的跟素生一样，是从虎口幸存的羔羊。一个为琉璃所救，一个为舞阳所养。
41
船老大果然名不虚传，几天下来，西肃带来的船队逐渐跟不上步伐，两岸风景明显焕然一新。
每天早晨太阳还浸没在江面以下，青芽就约素生赤脚走到船头，舒服地伸个懒腰，然后一屁股坐在船板上，等待美妙的竖琴声从沐荷的房间响起。
西肃怕黑，而到达铜安要很多日程，没有足够的烛火照明，如果通宵点着油灯，船老大肯定战战兢兢，这万一起个波澜船身着火就麻烦了。于是西肃就凑到沐荷房里同塌而眠，一天一夜的功夫两人就亲的跟母女似的，而且沐荷还真的当着全船人认了干女儿。
这悠扬婉转的竖琴声就是西肃演奏的，有时会出现不和谐的声音，青芽跟素生就无情的嘲笑某位新学员放弃了自己的女红织绣，跟着小姑娘学起竖琴来了。
基本上一曲结束，初阳就蓦地跳出江面，万丈光芒洒下来，吸干晨雾，一扫阴霾。青芽跟素生赶紧先把脚泡进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大声吆喝给屋里的人太阳出来了。
就会听到沐荷跟西肃慢吞吞地推开门，然后等一会才能听到踢水的声音和欢快的笑声。她们一定是从房间就光着脚，提着鞋子猫腰穿过短短的走廊，去到船尾没人占领的地方泡脚，欣赏天晴。
吃饭的时候，西肃希望沐荷能跟船老大说说放慢速度或靠岸停泊，等一等后面的船队，毕竟夜晚的时候从船尾都望不到船队的渔灯了，怕是落下太远。沐荷当即就放下筷子去跟船老大说了，并决定把船停在岸边等待。
大船靠岸后，不远处就有个渔家小镇，船老大带了两个人要去镇上采买三天的食材。因为主要是买些生肉和米，还有提一些吃的井水，所以青芽跟素生也准备去帮忙，把她俩留下又不放心，就让她们跟着一起顺便逛逛。
素生心里清楚地知道后面的船队是等不来了。前天听西肃说舞阳派这么多条船是一为了给西肃保驾护航，而是为了顺便把一些货物运到铜安去。其实每条货船上只有两三个人，只是船只数量多了虚张声势。
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前段时间素生告知江竹利用周围店铺的合作拢断铜安货源，提高收进价格，导致鹿凝安排在铜安一带的店铺无法维持，才会无计可施，远水解渴。
西肃肯定不知道，那么多条船能装的货物量可不是一些来形容的，这些东西要是运到江南，江竹还要想其他办法应对。既然摸清了货船上的防御实力，素生一定要给鹿凝搞个破坏，绝对不让她得逞。
通过向船老大询问周围组织成员的分布情况，配合船老大先提了两天速将船队落下，再赶到现在的小镇上停泊。以采买为借口，兵分两路。船老大带人去联系组织，聚集足够的人马赶回江上拿下舞阳的船队；素生和青芽就领着西肃她俩去镇上瞎逛，让西肃的视线远离江边，尽量为他们的战斗拖延时间。
如果这个时候去江边观看，一定能看到壮观的场面：三十几个大侠站在树林里，在暗处看着先前被落下的船队慢慢靠近。等他们发现正在江边等待的大船不敢轻易靠近，泊在江面上不敢轻举妄动。
江畔的人以大船为掩体，潜入水里，打个哈欠的功夫就直达江中央，一跃而上，迅速拿下舱里的人，重新掌舵把货船驶上岸。一声口哨换来五辆马车，把船上的粮食，布匹，药材装上车，来回拉了近十趟才搬空。忙活完已经精疲力尽，船老大按照素生的吩咐告诉他们今天拿到的东西晚些时候就给小镇上的人平分吧，估计够用两年的了。
大侠们率性地抹了把汗，爽朗地大笑。瞬间明白了这个民间皇子的意思，好，受人恩惠那就送佛送到西，留了十几个人带了些金子，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分别登上这些货船，拉着俘虏往长安的方向驶回。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让这些船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大侠们就会到岸边镇上买马骑回来。
小镇不大，很快就逛了个遍，虽然西肃对小镇集市这些小东西感到很新奇，但是来回走了两遍也就没什么热情了。她跟沐荷都说想回船上了，素生还没等到船老大回来，只能拜托青芽帮忙再拖一会儿。
青芽眼珠子转了几圈，转头看见一个鱼鲜饭馆，就死缠烂打地非要进去吃鱼。西肃最耐不过别人撒娇，就劝沐荷随着青芽去里面坐下。刚把小二叫过来，船老大就领着两个随从过来了，朝素生眨了下眼，然后说东西已经采买好了，大家还是快回船准备上路了。
回去以后西肃肯定等不到船队的踪影，不免开始焦虑起来。沐荷劝船老大再等一些时间，因为素生的嘱咐船老大肯定断然拒绝，只说再不抓紧赶路就遇上雨季了。沐荷没办法只好安慰西肃说不定他们也靠岸休息或采买，才耽误了时间。
素生早就考虑到这种情况，也想好了安慰西肃的方式。示意船老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条，说是刚才在逗大家：“西肃小姐，我们采买回来时，就刚好遇到赶上来的船队，他们说害怕遇上雨季船上的货物受潮，就来不及等了，这纸条上是舞阳给你安排在江南的地址，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西肃接过纸条果然眉开眼笑，立刻放晴。沐荷也长舒一口气：“这样最好了，不用互相拖着，而且啊，有我们护送你到铜安就放心吧。”
纸条上的地址是素生写的，那是江竹之前在信中提到的鹿凝的店铺之一。想必西肃到了那自然有证明身份的信物，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再安排。至于并没有提前到达的船队他们也无证可考了。即使谎言被拆穿，那也没人知道是谁在撒谎。
在江上又漂了两日，第二天傍晚到达了铜安码头。江竹已经派人在等，一下船就准备上马车，可是天色已晚，虽然西肃想先找到纸条上的地方，但来接的人也说还有段距离。大家劝她先跟着去江府住一晚，明天再帮她找这个地方。其实沐荷也想一下船就去娘家歇脚，但因为江家离码头比较近，现在天又快黑了，所以也是等明天天亮再去。西肃看大家风尘仆仆地赶来，也都疲累不堪，只好同意。
到了江家一下马车，少主刚好也从外面办事回来。看到汤城故人，直接把马鞭一扔，就扑过来跟素生拥抱，看了一眼青芽，两人同时大笑，才几年而已竟都变了样子。少主调侃想不到青芽不犯傻的时候还是很一表人才的。
一番寒暄，沐荷刚好跟西肃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少主赶紧过去扶沐荷下车。自然顺手把西肃也扶了下来，夜色已浓，少主迎着月光，西肃背着月光。
西肃看清了温文尔雅的少主，竟有些害羞的感觉，顺势躲在沐荷身后平复心情。少主再次见到沐荷娘亲，所有的温暖涌上心头，给沐荷来了一个熊抱，刚好脸搭在沐荷肩膀上凑近背后阴影里的西肃。少主闭着眼睛没有注意，西肃赶忙往后退了一大步，心里小鹿乱撞。
这时江竹夫妇闻声赶来，赶紧把大家迎进门，直接来一顿热闹的重逢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