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麻烦你给看一下我孩子的性别。”
“好，我看看出生证明。”
“没拿，孩子出生十天了，出生证明上没有填写性别。”
“哦，快把孩子放床上，我看看。”
“好，这孩子还有其它毛病，您看看。”
“皮肤颜色有点紫，呼吸不好？”
“先天性心脏病。”
对话的双方，是一位年轻的父亲和一位头发花白的医生。
在胸内科的门诊科室，那位父亲抱着婴儿排在我前面。跟着他们的还有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妇人，身材瘦弱，齐耳头发已经花白，佝偻着背，提着一个布袋子，袋子张着口，里面装着很多纸巾之类的东西。看样子她应该是孩子的奶奶。刚进门的时候，我看见她那只没有拎袋子的手紧紧的扣着门框，身体斜斜的依着医院冰冷的墙，头向里探着。等里面的病人出来，她才扭过头，跟孩子的父亲说：进去吧。
抱着一个襁褓的年轻父亲，胳膊很粗，弯成一个适当的弧度，里面的孩子舒适的躺在上面，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他脸色凝重，甚至有很多焦虑。看不出来有些许做父亲的兴奋和激动。但是他紧紧的抱着孩子，低着头。
那个孩子没有哭闹，静静的躺在父亲用胸膛和臂弯构筑的舒适小床上。襁褓完全将其罩住。
他们进去了，门没有关，我就随着跟了进去，后面已经没有病号了。
孩子的奶奶，把布袋放在地上，双手撑在医生的办公桌边缘，身体努力的往前探着，脚尖微微的踮了起来，这个裤角都在震颤。医生在和那位父亲对话的时候，她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声不吭。
孩子的父亲把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病床上，解开了襁褓。我往前凑了凑，看见了那个可怜的小家伙：眼睛紧闭着，两个小拳头举在脸颊旁，握的紧紧的。应该是憋的还是哭过，满脸都是紫红色，就像我们在超市看到的紫茄子，只是没有光泽。
“出生十天了？”医生问。
“是的，今天第十天。”父亲说。
“孩子妈妈在哪？”医生问。
“还在医院住着，她是剖腹产。”父亲答。
“她身体不好，生活习惯也不好，总是熬夜，怀孩子的时候我让她注意点，自己也不上心，生这个孩子还吃了不少苦头，谁知道生下来，竟然是个这……”一提起孩子的母亲，那个沉默的奶奶就开始说话了，如果不是孩子的父亲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吧。
“没事，没事，孩子还小，慢慢就好了。孩子咋吃东西的？”医生安慰道。
“生下来，就放保温箱里了，今天才抱出来。”父亲说。
“哦，没事，我检查了一下，是个男孩。”医生说。
“孩子小，我们也看不出来是咋尿尿的。”奶奶说。
“虽然两个性别的生理特征都有，但是，男性生殖器更明显，而且我检查出了尿道口，跟一般人不同，但是应该是男孩子。”医生解释说。
“哦哦，长大会有变化吗？以后影响孩子发育不影响啊？”孩子的父亲一边小心的包好襁褓，一边急切的追问。
“性别这事情，现在看着有影响，但是他还太小，根本无法做手术，等慢慢长大了，可以做手术的，观察着就好。”
“大夫，我上了岁数，总喜欢问个生死。依你看呢，这个孩子能长大不能？”孩子的奶奶问。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肯定能长大的，只是要多费一些功夫。放心吧。”医生宽慰说。
“你看看他的脸色，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奶奶接着说。
“先天性心脏病可以治疗的，不过孩子小，长大一点再过来看看。他现在才几天，太脆弱了。”医生宽慰说。
“得花多少钱啊？我们都是农村的。”奶奶无助的说。
“婴幼儿的先天性心脏病都是国家免费治疗的。不用花钱。至于孩子的性别问题，我这方面不是专家，等到孩子大一点，去咨询一下专家，做做手术就好了。”医生看着孩子的奶奶。
“没事没事，你就放宽心，啥病都能过的去的。”医生继续说。他是一位八十岁的老医生了，这位孩子的奶奶在他面前显然还是年轻的。
“哎，大夫，我这个孩子以后能正常结婚生孩子吗？”那位父亲说。
“先把他养活大了，再说吧。”没等医生开口，奶奶就嘟嘟起来了。她已经提起手袋，准备走了。
“孩子，别担心，人生路还长着呢，谁不生个病，遇见个沟沟坎坎的呢，遇见事情要有信心，相信我们的医学会越来越好的。我跟你们说啊，我今年八十岁了，当了一辈子医生，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放心吧，回去好好养孩子。”医生也站立着，跟这一家三代人说着话。
那个父亲还想问什么，那个奶奶只是自演自由的说了一句：“谁知道能不能活长久啊？”
孩子的奶奶和爸爸默然的离开了。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没有天生残疾，没有性别难辨。我的父母给了我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这是多么大的一份恩情。
有些孩子天生带着疾病和痛苦，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需要更多的付出和努力，痛苦和磨难，才能长大成人。而他们的家人一样是需要比别人更坚强，顽强的生存着。就像那位父亲，他很难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孩子长大后能不能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没有怀疑孩子能长大，他没有放弃孩子，也没有怀疑自己当一个好父亲的能力。而那位把孩子带到世界上来的母亲，肯定也在为自己的孩子祈祷着，痛苦着。
这位始终微笑着的老医生，他看着我笑笑问：“小姑娘，你哪里不舒服？”
“我哪哪都觉得没问题的。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哦？来，坐吧。”
“您说，生命是脆弱的还是顽强的？”
“孩子，我们的生命像一颗种子，藏着倔强的无穷的生命力，在它生长的过程中，会遇到外界的风雨，这时候我们需要家人的保护伞，而我们自己接受阳光，吸收雨露，自己生长，这是基因的强大力量。等我们长成一颗大树，就能为他人遮风挡雨了。虽然，我们会被偶尔伤到，树干上留个伤疤，树冠上少个枝桠，也一样在生长，不是吗？”
“我懂了，谢谢您。”
“谢谢你，孩子。”
“为什么？谢谢我。”
“因为你让我看到了健康，而不是疾病。”
“我会来看您的。愿您健康长寿。”
“好孩子，你也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