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紫菀去拉萨的事情从男生那里传开后,很快便人尽皆知了,沸沸扬扬的议论了好几天,不少同学愤慨地说,如果自己能在北京,清华北大随意挑选,然而面对现实,却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当然,也少不了一些明枪暗剑的风言风语,也难怪向紫菀在这之前一直都对此事保持着沉默。这个世界上,正是有了世态炎凉,才突现出了友情的可爱与珍贵。
这件事情热乎了几天后,便渐渐被人们暂时遗忘在了一边。并不是谁都有那个能耐,能恰到好处的利用地区间分数线的差异降低自己进入大学的门槛。高三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单调与平静,以至于时间也似乎变成了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一般,一路摧枯拉朽地杀将过去,高三的第一场模拟考试就拉开了序幕。
发榜的那天早上,初露的阳光还未让人感觉到温暖,谢晓选和莫冰蓝一起去看榜,好不容易从缝隙里看到了白纸黑字的一角,便被那些心情更加激动、眼里只有那张榜单而别无他物的家长们硬生生地挤了出来。莫冰蓝不甘心白跑一趟,便踮起被踩了好几下的脚左移右晃地窥视,但眼睛里除了人头还是人头,黑压压挤成了一片,连榜单的一个角儿都瞄不到。站在远离了榜单的地方,莫冰蓝看着那些家长们,突然间就联想起了鲁迅的《药》里面的那一群“鸭子”来,收回目光便立马觉得自己真没良心,尽然把含辛茹苦的父母们与那么丑陋的东西相提并论了,真是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对不起养育了自己的父辈们。
无果而归。莫冰蓝一语不发地坐在座位上看书,谢晓选的叹气声一声长于一声,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的那点成绩还能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莫冰蓝想起了远去西藏的向紫菀,不知道她有没有考完了一模,是不是也像这里一样,名字出现在一张白色大纸的某一个位置上。
放学又上学,榜单前面始终围着一大群人在那里指指点点,并时不时地发表几句评论。莫冰蓝从榜单前面路过好几次都没有机会一睹上面的内容,虽然班上已经有了消息,可是莫冰蓝总是觉得没有自己亲眼见到的来得放心可靠。
发榜第一天,学校破例开放了刚进校门的马路给校外人员,直到上晚自习前,校门才缓缓地合起来,把学校和街道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借着夕阳微弱的余光,莫冰蓝和谢晓选终于看到了榜单上列出的内容。
史文强同学的大名高居榜首,接着是陈灏、莫冰蓝,然后便是张天瑞、赵阳、童言俊……谢晓选看着心里有些低落,虽然从整个榜上来看,她的名字也同样在那么显赫的位置。全年级应届生一千多人,进入年级前二百名的三年二班有五十三名,独缺另谋他径的向紫菀。按照这几年重点大学的考取率逐年增长看来,能进入年级前二百名,上重点分数线就几乎是十拿九稳、顺理成章的事情,紧跟其后的五十名也很有希望。但是补习班里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会出人意料地成功,甚至让一些应届学生的成绩也顿时黯然失色。谢晓选数着另一张榜单上成绩在她之上的人数,综合看来,她的名次便一下子被挤得老后老后,如果再稍微不留神,少得三五分,那就要滑到二百名的警戒线啦。心情从些微的紧张与不安到明显的低落,谢晓选脸上的表情足足变化了二十次。
莫冰蓝轻描淡写地看了看榜单上比较靠前的人的名字,嘴角浮起一丝极浅的笑,但又很快地收藏了起来。她不知道童言俊有没有看过榜单,虽然按照他的性格他应该不会来看,但她还是希望童言俊能亲自站在榜单面前,看一看他的努力换得的结果。
那块光荣榜一直在那里展出了好几天,直到榜单的边缘已经破损,前面也不再有大群的人围观、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了,便在一个春风卷着轻尘的下午,被几个正好走过那里的学生在学校领导的指挥下搬离了马路。由名次引起的那一场轻微的骚动也便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去,一切都恢复高三生活应有的机械与单调。闭了眼物理公式就开始在脑海里旋转,睁开眼,化学符号又接踵而来,耳朵旁边不是萦绕着老祖先们的经典古文,就是响彻有些变味儿的英文,更有甚者竟然念经似地读起了数学题目,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向紫菀到了那里安顿下来后,便打了电话给莫冰蓝,只说一切都好,刚到时还有一点点不适应,但很快便好了。莫冰蓝听到这样的话很高兴,毕竟是向紫菀,三千六百米冬季越野赛高三年级女子组第四名的得主啊,焉不了几分钟便又活蹦乱跳的了。
向紫菀刚到的几天里,想家想得特别厉害,尽管姑妈对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怀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毕竟还是远离了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虽然姑妈每隔一两年就会回老家一躺,看看老家的亲戚们,但毕竟还是隔离了千山万水,彼此的陌生感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放得下?爸爸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就悄悄地在被窝里抱着枕头结结实实地哭了一鼻子。
姑妈家离学校并不远,哥哥结婚后搬到新居去了,她便住在哥哥原来的房间,每天和姑妈一起早出晚归。一路上边走边聊,一来二去,那种陌生感就不复存在了,很快她便溶入了那里的生活,那个高原世界。
在之后不久的一模考试中,向紫菀一鸣惊人地拿下了那个班上的第二名,并且在年级排名中名列第七。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向紫菀的成绩就再没有看上去像现在这么辉煌过,班级第二,那只是初中时候的事了,可到了高中,班上高手云集,便总是在中游动荡,最好的一次也只是拿到了第二十一名,现在仿佛是一下子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她忽然对前途也充满了希望,仿佛某某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紧握在手了。今天向紫菀心情很好,抬起头,拉萨的天空看上去要比家乡的蓝很多,就像莫冰蓝的那条蓝丝巾,蓝得让人掉进去便不想再出来。
班上突然杀出一匹黑马来,而且又是几个老师格外关照的对象,向紫菀因此而在刚来不久的新班级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原本坐着头几把交椅的同学们仿佛被她突然将了一军,一个个都紧张起来,鼓足精神奋起直追。败在一个才来不久的“高考移民”的手里,他们怎能就这样被动地接受?这气氛,让向紫菀不寒而栗,顿觉周身冷飕飕的,仿佛一阵严冬腊月的寒风穿堂而让向紫菀过,使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同桌的男生也是个汉族的,只是与向紫菀不同,他的父母是早年进藏的干部,而他则是在高原上出生,在高原上长大,他的成绩不比向紫菀逊色多少。也许是两个人都流着汉族的血液,因此便觉得格外亲近,课余时间两人便聊了很多事情。之前还在感叹她那当年的热血青年姑父姑妈这多年来在这里还真混得不错,现在却心里一沉,真是走到哪里都有豺狼相争,虎豹相逐。
向紫菀刚走的一段时间里,坐在向紫菀后边的林志可着实沉默了一阵子,还不时地对着桌上摊开的书本发几分钟呆,好像丢了魂一般,连笑容也晦涩了许多。
莫冰蓝看在眼里,心里乐得直笑。只要是个有点心思的人便看得出来,林志这小子是真的喜欢向紫菀。他看着向紫菀的眼神,总是溢满了温柔,看到她不开心,就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看到她难过,他比自己被人砍了还心疼。自命不凡的程琛从来就没有像这样地关心过向紫菀,尽管他也说过一些诸如“危险来临时我义无返顾地会挡在你的前面……”之类的很让人感动的话,可是向紫菀真的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却还在一边和别人高谈阔论国内外大事,一副胸怀国家的样子。向紫菀因此常常自问,到底是他变了样子还是自己的认识已不似从前。
三月份很快地便和毕业班的同学们说拜拜了,时光踏进了四月的门槛,高考也已经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了。考前复习正处在白热化的状态中。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明天而疯狂地忙碌,就像一只只高速旋转的飞轮。
这天轮到莫冰蓝值日,童言俊帮莫冰蓝扫完教室,便拎了垃圾桶出去,让莫冰蓝收拾好东西先下楼。莫冰蓝刚要走出教室门,便和行色匆匆迎面而来的白雅玉撞了个满怀。两人都吓了一跳,看清了对方才终于松了口气。白雅玉是刚刚吃完了饭赶到教室来的,看着春风依旧的莫冰蓝,忽然觉得好久都没有和莫冰蓝说话了,想起自己这一段时间来没日没夜地看书做题,都差不多忘了自己的一张嘴除了吃饭还可以用来说话,便很想跟莫冰蓝说上几句。听莫冰蓝平缓淡定地说话,总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莫冰蓝根本是一个来自世外桃源的绝尘女子,而非这个俗世所有。
两人聊了不多一会儿,无非就是高考大学之类,但还是白雅玉的话占了多数,莫冰蓝只是就她提到的话题擦边而过地捎带几句,没有明显的指向性,但白雅玉听得还是觉得很舒服。她总觉得莫冰蓝把女性的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使活泼也活泼得恰到好处,可是几乎和她形影不离的向紫菀就活泼热情地有些过分了。白雅玉始终都还是认为留着长头发的温文尔雅的女生称得上上品,就像莫冰蓝,就像梁雪薇。所以她也常常设想等高考过后,她也要蓄起一头长发,然后走进大学的校门,开始她人生的一段全新的里程。
童言俊倒完垃圾进了教室,见莫冰蓝还没有走,便独自走出去,站在楼梯口的窗户边等莫冰蓝。夕阳的光芒软软地落进童言俊的眼瞳里,有一丝和煦的春风吹进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白雅玉看见童言俊放下垃圾桶走出了教室,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莫冰蓝笑笑说:“你刚刚做完值日啊,那你赶紧回去吃饭吧,不然就迟了。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不过和你说说话心里还真舒服了许多呢。”
莫冰蓝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啦,那有时间再聊,我先回去喽!”
白雅玉看着莫冰蓝款款走出教室的背影,想起刚刚风平浪静了的一模考试,心里又增添了一丝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