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太子醒来,后脑还隐隐作痛。
自己在一个马车里。
流光说离殇要找他,让他别去店里。丹太子从来没有怀疑过流光。
丹太子等着,后脑被什么东西重击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曾经他对哥哥丹朱也用过这样的手段,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事不到万难,亲近的人不会对他举起凶器。
诸城也危险了吗?诸城若是危险,那琅琊……丹太子都不敢想。心底升起的惶恐像毒蛇一样缠遍了他的全身。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堵得自己呼吸都觉得困难,把流光的手抓得青紫也不自知。
“流光,我们去哪里?”
说一句话,竟也是这般费力。
这些天凌云阁没有任何消息。
最近的消息是燕军在临淄休整。
丹太子有一种预感,灾难已经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掉下来,砸死他,离殇用布遮住了,不让他看到,怕看到了,他丹太子撑不住。
丹太子也想要装作看不到,他快要被残酷的现实压倒了,他要喘口气,可是看不到,灾难还是要来,大齐风雨飘零,他身为王子都不敢面对,如何要大齐百姓守护这方热土?
大齐一旦灭国,他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可亲可敬的丹朱?
“离殇,燕军到底到哪儿了。”丹太子喝问离殇。
第一次对离殇用这等严厉的语气。
“琅琊。”
丹太子呆了。
这么快。
三个月就打到齐国边境。
擎苍说,如果一年之内燕军打到琅琊,齐军便没有胜算
“擎苍……”
“擎苍应该可以撑一阵子。”离殇说话一点底气也没有。
“一阵子之后呢?”丹太子惶急,“擎苍是孤军奋战,擎苍又是忠勇之士,琅琊失守,他一定不会独活,我们回去,回去救擎苍,擎苍是我大齐的栋梁,他不能死。回去,回去,现在就回去。回去救擎苍。”
丹太子像个一定要吃到饴糖的孩子,得不到,不罢休。压抑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丹太子陷入疯狂。
他知道擎苍的处境,因为知道,他没法理智。如果擎苍再失去了,大齐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你们别拦我,我一定要救擎苍。”丹太子拔出剑,想要一个人往前冲。流光死死的抱住丹太子。俊脸上全都是泪水。
“安平君,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太子法章下落不明,公子长风生死难料,齐国或许只有你这一脉了,你若有个万一,齐国就真完了。”君墨劝道。
丹太子的眼前闪现擎苍坚毅的脸。
擎苍说,他去琅琊是为了他,如果齐王要对他下手,他会行万难之事。
在齐国,叛逆之罪是要灭九族的。
擎苍为了他,押上九族的性命。
“田氏还有田单,还有万千田氏族人,离殇、君墨,擎苍因为我来到琅琊,因为我而遭遇危险,我不能不顾擎苍的死活。我知道我救不了他,但我可以陪他……”
丹太子的胸口挨了重重一拳,重重的摔坐在地上。抬眸是离殇悲愤的脸。
“齐国已经被吞食过半,你倾注了六年心血的太子法章生死未卜,你视之如命的夫人还在太子悼的手中,你如何忍心自寻解脱?我父亲为了齐国苦心经营凌云阁,流光为了齐国十多年不语,君墨为了齐国终身不娶,你是齐国的一线生机,却要自寻死路!你如何对得起把一腔热血洒在琅琊土地上的擎苍?”
“擎苍……擎苍他……”丹太子面色苍白。
“琅琊失守,擎苍战亡。”君墨泣声道,“带公子前往即墨,是擎苍将军的嘱托。”
“男儿血,当化为忠魂舞,血祭国土。而不是自寻死路,灭如犬狗。”离殇愤怒的看着丹太子。
丹太子的痛,他懂,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陪着擎苍去。
擎苍不在了。
大齐英烈化尘土。
丹太子感觉四肢被钝刀一刀一刀的割去,一把剑刺在他的咽喉。丹太子张大嘴巴,空气凝结不能呼吸。
流光不停的扶着丹太子的胸口。
“啊……”好久,丹太子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旋即昏了过去。
“那些粮食和铁器……”这是丹太子醒来的第一句话。
“都已经全部运往即墨。”君墨道。
“乐毅军队是如何部署?”
“左军渡胶水,攻取胶东、东莱;前军沿泰山山麓东至黄海,夺占琅琊;右军沿河水、济水间,进据阿、鄄;后军沿北海攻占千乘;乐毅率中军镇守齐都,指挥各军。”君墨道。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丹太子低吼,心像野火灼烧似的难受。
难受的想要即刻死去。
他,现在,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大齐是十年前的大齐,这样的部署会被天下笑死,战线拉的这么长,一条小蛇把自己剁成五段去吃狼,根本是找死,现在大齐不堪一击,这样的部署英明睿智。
大齐万千百姓的生命成就一代军事家——乐毅。
“有没有太子法章的消息?”
至于那个人,死了最好。
离殇摇头。
“长风怎么样?”
“困守。”
困守,被围困而死守,又是一场流血飘橹的战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如双,公子长风的手风花雪月才是应景,却要拿起战刀屠戮。
他身边有麻衣,希望能保长风周全。
“百里寒怎么样?”
“困守。”
又是困守。走投无路的困守。
魏国,太子悼的别院。
一个忧伤秀丽女人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空中时不时有飞鸟掠过。
如果,人也有翅膀,可以飞翔,多好,那么,她此时一定可以飞到他身边。
想到他,黯淡的水眸浮起一丝亮色。
“瑶琴,你是不是想要变成鸟儿飞到齐国?”不知何时太子悼走了进来,悄悄的站在瑶琴身边,历经生死,瑶琴又瘦了很多,变得更美,更像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子。每一个根发丝都美到太子悼的心里。
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果然。
瑶琴没有说话。
“现在的齐国,就算飞鸟也不愿意掠过。”
太子悼提高了声音,心中有一丝酸涩。
飞鸟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却是瑶琴的心安之所。
最不能接受的是比自己差的人得到的东西比自己好。
那是个废太子。比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星。齐国灭宋时,尚可以相提并论,如今齐国快要完了,他能做活人就不错了。
不能接受却是不得不接受。
瑶琴转过头,看着太子悼。
看着他,他会说很多,总有一些事是关于他的。
她想要听到他的消息,哪怕是坏消息。
“琅琊失手,擎苍战死。历下告急,东莱难保,想不到所谓的大齐不到四个月就分崩离析,五十万技击军化为尘土,几近亡国。”
瑶琴脸色苍白,身处齐国的他一定油煎火燎,心如刀锉。痛如摘胆剜心,也没个排解处。
“乐毅兵囤乐陵,发现此地的枣特别甜脆爽口,想来水土之故,便命士兵从燕都移来千余棵枣树,栽种于此。战争何等残酷?哪一战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乐毅还想着栽树种枣,这仗打得委实是轻松。”
瑶琴脸色更加苍白。
“这等朽木也妄谈东帝西帝,也配和我大秦帝国谈高论低。”
瑶琴身子微颤。
“燕军所到之处,齐民皆降,更有对燕军箪食壶浆,”太子悼一声冷笑,“齐王愚,齐民怯,如此速亡,也是理所当然。”
瑶琴的水眸闪着愤怒:“想当初匡章为大司马,率领齐、魏、韩三国攻破函谷关,进至盐氏,迫使秦国退还侵占的韩魏土地,这事公子可曾听说?”
“王蠋自缢身死,以死激励国人。公子当初之言可是有假?”瑶琴语气锐利,犹如刀锋。
太子悼一愕。
这个美女被齐王灭了九族,居然还替齐王说话?
自己很久以前说的话,她居然还记得。还用来争锋相对!
“秦之崛起因为商君变法,秦之强大源于远交近攻,”瑶琴声音淡然,不是关于他的事,都难以让她的心湖荡起波澜,“当今齐国自恃强大,不结盟友,齐国隔岸观火成就秦国的远交近攻。谁能保证秦国没有荒唐之主?今时笑人,难保日后不被人笑。”
“隔岸观火成就秦国的远交近攻,瑶琴真是好见识。”太子悼不但不怒,反而,眉角含笑,“我若为王,定叫那隔岸的只能观火,远交近攻成就大秦千秋伟业,瑶琴,站在我身边,可以让你随我载入史册,名扬天下。你知道我的心。”
“你看中的不过是我的皮相,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男人志在天下,女人所求,不过是一颗真心。公子,瑶琴与你无缘亦无份。”
太子悼熊熊燃烧的热情之火,火山一样喷发的豪情壮志被瑶琴这一席话给浇个干净。
“他怎么样?”
太子悼不敢再说他死了。
那只血淋淋的簪子还留存在他的脑海里。
美人难得,让他动心的美人更难得。
“鹬蚌相争,争到二败俱伤,是我大秦最乐见的;鹬吃了蚌,迅速强大,偏安一隅,是我大秦最不乐见的。安平君是齐国的一线生机,可以牵制燕国,所以我大秦还是对他多加照佛。当然,也是看在美人的面上。”
“秦国永远不可能火中取栗,所谓照佛不过是探听消息,掌握天下局势,一旦齐灭,秦国定会另想他策对付触手难及的燕国。”瑶琴不客气道,“秦自穆公以来二十余君皆是志在天下,当今秦王亦是如此,纵是太子有意看在我瑶琴的面上放安平君一马,秦王也不会放过,更让秦王小视太子,当今秦王也是子嗣众多,处处王庭有宫斗,这等吃亏的事情太子断不会做,况且太子亦是志在四海,君临天下,太子,瑶琴不聪明,却也不笨。”
太子悼听完,哈哈一笑,笑完抬眸看着瑶琴:“瑶琴,此时燕军当进伐东莱,在瑶琴看来,公子长风这个绣花枕头,能敌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