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瓷屋破碎
刚抵达校门口，吴意就看见紧锁眉头，不停走来走去，焦急等候的昊哥，一旁的李静秋似在安慰着。
吴意和大家招呼后，连忙下车：“哥。”眼光询问着。
“意儿，我们赶紧走，具体的边走边说。”昊哥急急地拉吴意。
吴意的心一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态的哥，哥在她的面前就是天，就是地，无论什么他都会挡着。可是吴意分明看见了哥眼睛里的惊慌，“出事什么了？”吴意问。
李静秋红着眼睛说：“叔叔阿姨......”
“？”
叔叔阿姨？她在说父亲和母亲？对吴意来说已经久违了这两个名词，自己高中开始一直就住校，所有费用也是昊哥负担的，从高中后吴意就基本和他们没有了联系。
吴意冷冷地：“都三年多了，他们会想起我？一棵陌上草！”说着停下了脚步，“哥，你会不懂吗？”
昊看着冰一般脸色的妹妹，艰难地：“意儿，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要说。他们在医院，也许一面后就不能再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做让自己和别人遗憾的事情！”
吴意的心里秃噜一下，李静秋说：“我们赶紧走吧。”
昊连忙拦了辆的，三人急急上车直奔市一院急诊室。
急诊住院部病房的两张床，一张床空着，一张躺着面部有着外伤的母亲，苍白无色的唇，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门。
外婆和舅舅守在母亲的床前，眼里满是悲痛。外婆一见昊和吴意，老泪纵横，连忙拉过兄妹俩：“快，孩子，总算来了，你们的妈妈在等你们。”
昊走到床前：“妈，我在这里。”
母亲微微点点头，用微弱的声音说：“宝贝，你来了。”
“妈妈，我在。”
母亲的手指微动，昊握住他的手。“我的儿子长大了，手都可以包住妈妈的手了，真好！”
母亲的眼光移至吴意满是冷意的脸上，她的嘴唇哆嗦着，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意儿”母亲的嘴里分明是在呼唤。吴意雕塑般地站立着。
“意儿，对不起！这是妈妈这一生都欠你的。意儿，来妈妈这里。”昊用力牵过妹妹的手，把她放在妈妈的手里。
母亲的指腹磨着吴意的手，那感觉微凉，却让吴意的心忍不住颤动，曾经是多么的渴望，却那么遥远而不可求，吴意看着这样的母亲，她觉得好悲哀，也好委屈：还没有被好好地爱过，好好地疼过，你想干嘛？想要离开吗？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你又怎能这样忍心？
“别叫我！十七年了，你们对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不如一只猫、一只狗，就那样由着我自生自灭。十七年的被无视，十七年的被冷漠，十七年的委屈，十七年的忧伤、十七年的孤独，对不起？十七年就只有一句对不起？十七年，你知道我缺失了什么？这又怎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的？你既然欠我，那就好好活着，好好补偿我。”吴意终于爆发。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母亲曾经的任性、曾经的自私、曾经的狠心，但是妈妈真的是爱你的。”
“爱？那是什么东东？我吴意六岁前在外婆家生活时享受过，虽然她不富裕，却总是会让窘迫日子中一起生活的我可以吃饱；十七年里在昊那里享受过，虽然他曾经很孱弱，却总是用我始终觉得是一双有力的手牵着我、保护我。”吴意摸一把脸，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却是一滴也没有，只有满心的钝痛：“爱我？我因为这个家，被别人轻视时，你们在哪里？我被别人欺负时，你们在哪里？我初长成时，看着不断流出的血，那么无助，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是人，心也会痛，也会伤心，也会难过，那时候你们在哪里？”
母亲的脸色更加惨白，气弱如丝：“都怪我，都怪我，让你这么多年不快乐。孩子，妈妈不求你原谅，如果来生我们还做母女，一定让你在一个充满爱的家里，好好宠你、好好爱你。”
外婆抱着吴意伤心地说：“意儿，不要怪你的母亲，这些年她过得很不易。他们心里还是有你们兄妹的，他们一直觉得亏欠着你们，想要弥补。这次他们就是回城和你叔叔他们商量房子的事情，才遇到车祸。这是你们老家的房产证，现在交给你和昊，好好收着，这是你们的父母用生命换来的。为了他们的内疚、亏欠，他们用生命在弥补。孩子，还有什么不能够放下呢？”
“我并不想要什么房子。外婆，从前他们两个各做各梦，从没有好好想过还有孩子、还有责任。现在对他们来说，难道房子比我和哥重要吗？”
舅舅抚摸着吴意的头：“丫头，因为他们从前没有尽心尽力尽责的呵护你们，因为自己的自私，没给你们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错过了和你们一起成长的最好年华，你们回到T市连自己的家也回不了，他们才想无论如何也要尽为人父母的一份力。”
“妈妈、妈妈”昊惊恐地喊着。
“意儿，可以...叫一声...妈妈吗？”妈妈巴巴地期望着，吴意咬着嘴唇屈强地不吭声。
“意儿，哥求你！”吴意看着昊那乞求的眼神，她实在是无法抗拒哥哥的请求，眼前一幕幕闪过，都是哥的好。她叹了口气，嘴唇张了又合，合了有张，艰难地，那一声“妈”依然没有出来。
知道等不到来自女儿久违的叫声，妈妈的泪珠滚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妈妈这辈子没有办法补偿你的缺憾，下辈子、下下辈子吧。妈妈不行了，要走了，要随你们的父亲去了，孩子们，好好活着，照顾好外婆。”母亲握着吴意的手无力地滑落了下来。
吴意喃喃地：“走？你对我们还有那么多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走？你有什么资格走？不要走，不要走，我还没有被你爱过疼过，还没有享受过有家、有爸妈、有家人的快乐，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管我？讨厌你，我恨你。”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疼，“别走，你敢，试试！”这是谁的声音？嘶哑着，呐喊着。
李静秋抱着吴意：“花儿，想哭就哭出来吧。”
“意儿，这也许是妈这辈子最好结局，她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让自己追随一生的爱，我们就成全妈妈这最后的心愿，好吗？”昊红着眼睛说，“外婆，你别太过伤心，你还有我们，还有舅舅。”
外婆看着离世的女儿，心碎一地：“丫头啊，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抛下我、抛下孩子。你走近磊子，就走近了痛苦，你离开了孩子，幸福就离开了。你觉得幸福了？可以死也在一起了？你这个傻孩子！生死一口气，阴阳两相隔。可怜我白发人，竟要送黑发。”她再看着伤心的昊和眼神空空的吴意：“孩子，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好好活着，好好珍惜！”
送别了父母，昊和外婆告诉吴意，这几年父母已经冰释前嫌，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她住校的费用都是父母悄悄地让昊帮着交的，知道自己的一些做法让女儿如骨梗喉，怕她太排斥、怕她不接受；心里却总是盼着女儿回家，想念时就悄悄地到学校，偷偷地看过女儿，不让她发现。谁知道一别三年多，再见却是天人两相隔。
父亲、母亲，那似乎是一个遥远的记忆，渐行渐远，远得分别时父亲都没有来得及对两个孩子说一声。家，那是一个令人多么渴望存在的地方，那里面有父亲、有母亲、有昊、有自己、有爱，可是对吴意和昊来说是一种奢望，在吴意十七岁这一年，如瓷一般被无情地砸碎。家，真的没有了；父母，真的离开了。
独自坐在陵园的吴意忽然明白时间是单行道，过去了，回不来；人，无论是见，或者不见，就在那里，逝去的，离开的，都只能在心里。十七岁的年华，伤过、痛过、恨过、唯独不敢说爱过，父亲母亲，你们开心了？满意了？这就是你们仅仅想要的？要是有来生，希望我们不再是一家人！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的吴意，那多年不曾掉过的泪水，也许是不肯给别人看，就那样无声地流着，她的心在钝痛着：你们告诉我，我拿什么拯救自己？吴意弄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悲痛？是伤心？还是其他？心中的空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